第031节 也许就是最后一面

“你说的‘一南一北一文一武’中的‘南文’就是海刚峰吧？”王安语气幽微地问道。

夏华点点头。

“虽然只验证了一个，但我家公子对你的话已是深信不疑，所以他让我把两锭金元宝都给你带来了。”王安怀着一丝敬畏的心态看着夏华。

夏华问道：“那这第三锭金元宝呢？”

王安非常真诚地道：“夏公子，这是我个人感谢你的一点儿心意，恳请你切切不要推辞。”

夏华完全不明所以，连忙推却：“王管家，这如何使得？”

王安笑了笑：“说来话长并且也不太方便说，我只能简单地说…我家公子现在对我信任器重有加，离不开你写的那本《天龙八部》，你救了我呀！”

夏华更加不明所以了。

王安静静地看着夏华，眼神和表情慢慢地变掉了，变得充满犹豫、迟疑、同情、不忍，他知道万历帝为什么把第二锭金元宝提前给夏华，万历帝是希望夏华早点走，早点离开京城。

“王管家？”夏华看出王安似乎心事重重且心神不宁。

在轻轻地吸口气后，王安下定了某个决心，他注视着夏华，低声道：“夏公子，我必须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家六小姐…可能就要不行了。”

“什么？”夏华大吃一惊，“怎么回事？是生病了吗？”

王安神色哀伤地点点头：“是的，半个月前，六小姐染上风寒，随后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家中掷以千金遍请名医，经反复诊断，有名医认为六小姐是肺气损伤，病及于肾，肾不纳气，气短而喘促，乃风温肺热证，也有名医认为六小姐是外邪侵体导致肺阴不足，已为肺阴虚证。”

夏华听得心头猛地一沉，中医所说的“风温肺热证”就是肺炎，“肺阴虚证”就是肺痨，也就是肺结核，这两种疾病在古代都近乎不治之症，或许能缓解，但很难彻底根治，最坏的情况就是病人根本撑不了多久。

王安神色愈发哀伤：“夏公子，我悄悄地告诉你，六小姐…很想见你一面呢！你若可以，就去见见她吧，也许…也许就是最后…最后一面了。”他说着，悲上心头，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夏华火急火燎：“她现在哪儿？”

一个多小时后，夏华被王安带到了一座美轮美奂、清幽雅致的大宅子的后门口，在被带进去后，王安有些愧疚地对夏华道：“夏公子，请你先在此止步，我得去向主家通报一声。”

“无妨，无妨，王管家你请。”夏华心乱如麻，他虽然想立刻再见到朱尧姬，但也知道这种大户人家是非常讲究规矩的。

府宅正厅里，万历帝正心烦意乱地和朱翊镠打着台球以排解心头的烦躁苦闷，朱尧媖在旁呆呆坐着神色哀婉、神游太虚，眼圈发红、满脸泪痕，时不时地用手帕捂住嘴抽泣一声，无忧、莫愁等下人都大气也不敢喘地侍立着。

“陛下！潞王殿下、四公主殿下。”王安有些胆怯地从外面步入正厅，向着万历帝三人挨个行礼。

万历帝目不斜视：“把金子给他送去了？他准备什么时候离京返乡？”

“是…送过去了…”王安咽了口唾沫，“奴婢把他…带过来了。”

万历帝一惊：“什么？”继而大怒地把手中球杆砸在地上，“你放肆！谁让你擅作主张把他带过来的？朕不是交代过吗？你竟敢违抗朕的旨意？”

“陛下息怒！”王安立刻扑通跪倒连连磕头，“奴婢过去后心想，夏公子通晓夜观星象、窥探天机之秘术，不知他对医理之道是否也有造诣，便对其进行旁敲侧击，竟得知他有几个祖传独门秘方或许能治六公主的肺火之疾，便大着胆子违抗陛下的旨意把六公主的事告诉他并把他带过来了。陛下，奴婢只想着六公主能康复痊愈，陛下不再忧悲焦虑，脸上再有欢笑，这才胆大包天，请陛下降罪！请陛下降罪！”

“王公公！”朱尧媖急切激动地上前道，“你是说…夏华能治六妹的肺火之疾？”

“回四公主，夏公子是说他的祖传独门秘方或许能治。”王安战战栗栗地道。

“无稽之谈！”朱翊镠嗤之以鼻，“天下医术最高的名医，除了在五年前病逝的‘医圣’万密斋和四处云游采药、行踪飘忽不定的‘药圣’李时珍，就数宫中太医院的御医了，皇兄，这夏华就算有些奇技淫巧的小聪明，又岂会懂得医理之道？我看呐，他纯粹就是想接近六妹才故说大话。”——太医和御医不是一回事，太医院里的医官、医士、医生都可被称为太医，只有其中的佼佼者才能被称为御医。

“可御医们对六妹的肺火之疾并无太好的办法呀！”朱尧媖急道，“说不定夏华能治呢！”

“万一六妹被他胡乱医治害死了呢？”朱翊镠反问。

“这…”朱尧媖语塞，她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万历帝，“皇兄…”

万历帝脸色变幻不定，他看着瑟瑟发抖地跪着的王安，叹口气：“王伴伴，你先起来吧，你虽然违抗朕的旨意，但朕知你是出于忠心和好心，朕不怪你。”他沉吟一下，吩咐道，“去把他唤过来吧！”

王安再次磕了一个头，面露喜色地爬起身：“奴婢这就去！”

十几分钟后，夏华被王安带到了万历帝、朱翊镠、朱尧媖的面前。

“见过马三公子、马四小姐…”夏华向万历帝和朱尧媖各行了一礼，王安急忙给他介绍朱翊镠：“这是我家的四少爷。”夏华于是给朱翊镠也行了一礼：“见过马四公子。”他看到了那个台球桌，心里明白了几分，但又觉得奇怪，这马家怎么只见马三公子、马四公子、马四小姐还有马六小姐，却不见马老爷和马老夫人呢？

“夏公子，你能医好我家六妹？”朱尧媖心如火烧地看向夏华。

夏华不敢打包票：“或许能。”

“或许？”万历帝冷哼一声，面若寒霜，“我可不接受这种含含糊糊的说辞！既说或许，那就可能医不好，你说这个词分明是为自己医术不精提前找好推卸责任的借口。”

夏华不知该怎么反驳，只得道：“能否先允许我跟为马六小姐诊断医治的名医了解一下马六小姐的病情？”

朱尧媖立刻看向无忧和莫愁：“快去把连先生请来！”

二女急忙快步前往后院。

不一会儿，一位年约五旬、精神矍铄、银须拂动的名医被请了过来，此老名叫连成玉，是万历年间华夏一等一的名医，虽稍逊于万密斋和李时珍，但也是医术精湛高超、旁人难以望其项背。连成玉是山西长治人，自幼苦习钻研医道，尤以问诊疑难杂症知名，二十六年前，当今李太后嫁给了当时还不是皇帝的万历帝父亲明穆宗隆庆帝，但却患上了不孕之症，久治不愈，隆庆帝得知连成玉医术妙手回春，便召其前来为李太后医治。在连成玉的精心医治下，李太后先后生下二子三女，分别是万历帝朱翊钧、潞王朱翊镠、寿阳公主、永宁公主、瑞安公主，无一夭折，个个健康长大。

隆庆帝虽然妻妾妃嫔众多，但子女不多，只有四个儿子七个女儿，四个儿子夭折两个，活下来的两个都是李太后所生，七个女儿夭折三个，活下来的四个里足有三个是李太后所生。换而言之，隆庆帝还活着的六个子女里，足有五人是李太后生的，只有延庆公主朱尧姬不是。

这么“高的比例”，导致万历帝在继承皇位时根本没有对手，也导致李太后此时的位置稳如泰山、无可撼动。对连成玉，隆庆帝、李太后、万历帝都是感激至极，隆庆帝赞其为“送子灸王”，李太后因为信佛，所以封他为“九莲居士”，并赐“博施济世”金匾，万历帝任命他为太医院正五品院使，总领太医院。

不得不说，这位连老先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生赢家。

夏华毕恭毕敬地向连成玉行了一礼：“晚生夏华，见过连先生。”

连成玉微微颔首便算回礼了。

夏华客客气气地道：“请问连先生，马六小姐咳嗽时痰液多不多？”

“唔…挺多的。”

“痰里有血吗？”

“基本上没有，偶尔会有一点血丝。”

“她身体发热吗？”

“发热，热得很厉害。”

“是持续性发热还是间歇性发热？”

“一直发热，火气上涌始终不降。”

“她喘气难不难受？”

“挺难受的，有时会喘不上气。”

夏华唔了一声，再次向连成玉行了一礼：“多谢先生告之。”他心里初步地有了几分数。

肺痨或者说肺结核，是一种危险性很大的传染病，在古代几乎是无药可救、必死无疑，但肺痨往往会跟肺炎被缺乏现代医学知识的人混淆不分。按照连成玉所说，夏华判断朱尧姬得的应该不是肺痨，而是肺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