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曹锟眼中钉

吴佩孚任管带的步队十一标第三营，隶属于北洋第三镇第一混成协，是袁世凯最新扩军计划的一部分，协统曹锟是袁世凯的嫡系心腹，不到两年的时间就从帮带转管带，继而升标统，现在已然是北洋军高级将领的协统了。

吴佩孚这个级别的军官报到，是没资格觐见曹锟的，只需到军务处办理相关手续，有军务处派人把他送到所在的标驻地，晋见标统就可以了。

所以吴佩孚至今还没见过协统曹锟，而曹锟却以晓得“北洋怪人”成了自己的部下，这本身就让曹锟感到不爽，一个敢瞪着段祺瑞看的低级军官，怎么想也不会对自己这个“坐炮仗”升上来的协统恭顺，不过以憨直闻名的曹锟这个人、还是有些度量的，他也没准备难为吴佩孚。

但是，吴佩孚上任第二天，就把第一混成协翼协唐天喜的妻弟给打了，而且还是整整20军棍，据下面的人汇报，说是打的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了。

唐天喜是什么人？那是袁世凯新近提拔起来的亲信，据说跟袁世凯关系相当不一般，派他来第一混成协做协翼，那只是一个过渡，毕竟提拔一个人也不能一步登天，总要走个过场、以掩人耳目，堵住那些说袁世凯任人唯亲的人的嘴。

也许是因为吴佩孚坐实了黄金标吸食鸦片的证据，唐天喜虽然被三姨太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心烦不已，连着两天没来办公了，据说是脸被三姨太抓破了，曹锟却为此暗中舒了一口气，要是唐天喜找他出头，他还真不好处理那个吴佩孚。

曹锟把军务处的人叫来臭骂了一顿，“为什么接收那个吴佩孚？不会说那个缺已经补上了！”，军务处的人也不敢回嘴，直到曹锟骂够了、骂累了才算完。

打人事件过去没多久，步队十一标第一营管带、曹锟一手提拔起来的王承斌又跑来告状了，说自己手下的兵没法带了，原因居然又跟吴佩孚有关。

吴佩孚这月给士兵发军饷，第三营士兵都比第一营多几钱银子，小兵之间难免炫耀、攀比，第一营的士兵难免就会有些牢骚、怨言，其实也没多大事儿，二营就没声张嘛，但王承斌仗着自己是曹锟亲信，直接来越级告状了。

按说吴佩孚给手下多发饷银，并不碍着王承斌，不过王承斌是有着其他小九九的。

吃空饷，这不仅是八旗兵、绿营兵、水师营的陋规，新军发展到现在，也把这项“光荣传统”继承了过来。

但是，袁世凯深知，假如没有节制，北洋新军很快就会步八旗、绿营兵的后尘，变的**不堪、毫无战斗力的，所以，每个镇的统制吃多少空饷、是有上限的，协、标、营官也是如此，空额平均分摊到每队，这样一来，虽然各镇均不满编，但还能维持一定的战斗力。

同样是这个原因，袁世凯为了保证北洋军的总体战斗力冠绝全国，又挖空心思搞钱，建立混成协来增加兵力、扩充各镇实力。

王承斌盯上的是，吴佩孚赶走的那些年老体衰的士卒，这些人的军饷、吴佩孚可是照领不误的，他自己愿意把钱分给士兵、那是他吴佩孚沽名钓誉，可这个口子既然开了，自己的第一营是不是也可以“裁汰”一批老弱？这部分军饷不就成了他王承斌的零花钱了么？

当然，王承斌跟曹锟肯定不能直说，他得把话说的义正词严才行。

“……

他吴佩孚叼买人心、我也不能说什么，可他公然违背袁大帅公布的章程，挑衅大帅和您的威仪，别人不敢吭声，我是一定要为您的前程发声的！

他吴佩孚当初挑衅段**不就是想标新立异么？

我都不是编排他，这跟那些目无纲常的革命党、有什么差别？

现在只允许他收买下面的士卒，我们可是不好带兵了！

我们营也有老弱病残，咱北洋新军也不是慈善机构，我也按吴佩孚的比例，裁撤一些兵丁吧，这样咱们混成协的战斗力、也能有所提升。”王承斌冠冕堂皇的把自己想多吃一些空饷的话，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然后假装恭顺的看向曹锟。

曹锟被王承斌的话、气的脸阴沉沉的，这个口子绝不能开，王承斌敢多吃十个空额，就有其他管带敢多吃20个，然后就跟毒瘤似的蔓延到整个混成协，那样的话、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曹锟表面憨厚、不善言辞，可他也是在官场混了这么长时间了的人，很快就想起一个撵走吴佩孚的办法来，曹锟没搭理王承斌，却把军法处的人叫来悄悄叮嘱了一番。

军法处的人突击审查了十一标第三营的账目，结果发现，吴佩孚不仅把他裁汰掉士卒的饷银分给了全体官兵，甚至该他应得到空饷、也一并分给了全营。

得到军法处的回报，曹锟只得把吴佩孚叫来训话，夸奖他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能“以理服人”，整个混成协的军官都在吃空饷，就你吴佩孚不吃，你想干什么？

吴佩孚脖子一梗，朗盛说道：“敬请统领精选强健士卒、补足我营缺额。”

这话把曹锟气得够呛，你不吃空饷，还不让我吃你营的空饷？

可曹锟也没法用这件事儿处罚吴佩孚，只好先把他打发走，然后把留下来的自己亲信、第十一标的标统李殿荣臭骂一顿了事儿。

这件事儿还没过去几天，吴佩孚又把曹锟的面子给扫了。

新军新气象，袁世凯立的规矩，阳历年元旦，各部都要出一份安民告示，曹锟年少时，他父亲省吃俭用供他们兄弟几个都读了几年私塾、略通文墨，当上管带以后难免要附庸风雅一番，于是，他把丢了很多年的毛笔又提了起来，临摹名家墨宝、拜请名师指导，习练有年，曹锟的书法已经颇有造诣了。

明天就是元旦了，天气又很好，曹锟兴致大发，准备亲自书写安民告示，手下那帮人赶紧帮着在院子里摆好书案，王承斌更是亲自帮着研磨，一群处长、参谋在唐天喜带领下，兴致勃勃的围观。

这么多人看着，曹锟更是抖擞精神、提笔一蹴而就，众人自是连番夸赞不已，唐天喜更是双手接下了曹锟手中的毛笔，待大家议论的差不多了，曹锟也得意的要回屋之前，唐天喜暗中作了一个手势。

原来，曹锟那里刚提起笔，吴佩孚正好到了，唐天喜让自己的副官故意找茬、把吴佩孚拦在门外盘问，此时副官看到唐天喜的手势，马上就把吴佩孚放进了院子，吴佩孚不明就里，信步向曹锟那边走去。

吴佩孚正准备立正、给曹锟行军礼，唐天喜突然开口说话了：“吴管带！你看看这幅告示写得如何？”

吴佩孚并不认识唐天喜、也没见过他，可他穿着的军装却说明他是混成协唯一的协翼唐天喜，吴佩孚打了他的妻弟、他居然还这么客客气气的跟吴佩孚打招呼，着实让人看不懂，曹锟都忍不住看向唐天喜。

吴佩孚被点到名，自然不能不回应，可他看着唐天喜那洋洋自得的模样，还故意用右手执着毛笔向前点了几下，成功让吴佩孚误以为这是他写的告示。

吴佩孚的傲骨被成功激活了，原本想谦卑的跟曹锟汇报一下工作，并提出把队伍拉到野外进行训练的他，认定唐天喜是故意在卖弄书法，吴佩孚偏偏就不阿谀奉承他，于是，吴佩孚走过去端详起那幅告示了。

整个混成协都知道吴佩孚是秀才出身，曹锟巴不得听到他的赞许，其他人都静静地看着吴佩孚，只有十一标标统李殿荣一个劲儿给吴佩孚使眼色，可吴佩孚的眼睛一直盯着告示、压根儿不抬头，把李殿荣急得够呛。

“此字甚是工整、颇有颜体之韵，可就是临摹的痕迹太重，失之飘逸、灵动之神。”吴佩孚头也没抬的说道。

院子里安静的怕人，有人替吴佩孚担心，也有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的人，李殿荣忍不住偷瞄曹锟的脸色，唐天喜却故意接着说道：“吴管带肯定能写的更好喽？能不能帮抄一份？”

吴佩孚听出了挑衅的意味、却不知其中挑拨的含义，他拿过一张备用的宣纸，接过唐天喜手中的毛笔，左手提着右袖口，右手执笔笔走龙蛇，根本不再看那份告示一眼，展示了一下什么叫过目不忘，很快，内容一样的一张告示就写好了。

两张告示平铺在桌子上，优劣立判，曹锟的字工整、但大小一致、略显呆板，吴佩孚的字飘逸、洒脱，大家看在眼里、嘴上却都不吭声。

“到底是秀才出身，把吴管带这张拿去用印，把这张撕了！”曹锟虽然心中不满，但一如既往的表现出憨直、宽厚的样子，把自己写的字揉成了一团。

此时吴佩孚才知道上了唐天喜的当，可又羞于解释，他对曹锟立马有了好印象，认为他大度，其实，这都是曹锟硬装出来的，这是他能熬到现在这个地位的诀窍，随和、从不轻易得罪人、哪怕这人是他的手下或仇人，这是他早年被叫“曹三傻子”的原因，真傻、能做到混成协协统？

唐天喜对曹锟更了解，他自己这么做当然也会让曹锟不满，属于杀敌一千自伤五百，但他现在也只能这么慢慢算计吴佩孚，谁让他这个协翼没有什么实权呢。

曹锟也没刁难吴佩孚，还痛快的批准第三营去野外训练，特批训练经费一千大洋，这把吴佩孚又感动了一回，可他还是羞于对曹锟说些今后忠于曹统制的话，还在曹锟笑着把他送出屋子时，心里又对曹锟感慨了一番。

其实，此时的吴佩孚还不知道，清廷、北洋军、甚至后来的国民党，都有一种“官场文化”。

当时官场有个习惯，如果上级长官对下属总是很客气，那就是没把他当作“自己人”看，相反，若长官对下属越不客气，骂得越厉害，这人多半是“圣眷甚隆”。

官场上以挨骂之多寡，作为自己升官快慢的温度表，每挨一次骂，就兴高采烈的奔走相告：“我今天又挨骂了！”，听到的人也会跟着高兴恭贺：“恭喜，恭喜阁下不日就要腾达”。

在北洋军阀中，曹锟被人称作“赵子龙”，不是他有多勇猛，而是他每次拜见袁世凯，曹锟都是像个卫兵似的笔挺站着，袁世凯让他坐，他也从来不坐。

袁世凯对曹锟训话，他除了“是...是...”之外，从不多说一个字，平时，袁世凯对段祺瑞、冯国璋都是礼貌有加，唯独对曹锟一直都是呼来喊去，并把曹锟所部当做“禁卫军”用。

吴佩孚高高兴兴的回军营去了，他以为曹锟宽宏大度、真的对自己不错，不知道他自己已经被曹锟打入另册，成了让曹锟不爽的眼中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