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八节 连三戏台戏连台

8. 连三戏台戏连台

只是当时郭栋却是颇为狼狈。偌大的河东大地，原本是蒲剧的发源之乡，但节骨眼上竟找不下几个像样的戏班子。他专门去解州县城以北十里的罗义村（又叫罗叉村）拜访以步功出名的花旦孙广胜，可惜孙广胜也是逃避战乱，早就去了西安。雪花山上杨振邦部倒是有个蒲剧团，但人家名叫“雪耻蒲剧团”，只听名字就估计人家不太可能过来给日伪演出，但为了刺杀龟荣带刀为武钢大哥报仇，郭栋还是托请郭广汉去试探一下。眼看着庙会日子一天天接近，郭栋七拼八凑定了两个戏班子，郭广汉托人捎话说是杨振邦的剧团多少能来几个人。

这不，祭祀典礼已毕，所有人都在静等好戏连台了，才匆匆过来两个戏班子，郭广汉说的雪花山戏班子还没有赶过来。郭栋见状只能吩咐两个戏班班主，时间紧急，各自都找些简单的小剧目先唱着，反正这些日本人对河东戏曲都不是很了解，能凑合就先凑合着，台下那么多人都睁大眼睛等着看呢，总不能晾了场子。

两个戏班子分别占据了戏台的中间和西侧，鼓乐声响，两家剧幕同时缓缓拉开，现出的布景竟然一模一样，都是皑皑盐湖和巍巍中条，又都缓步踱出一人，穿着打扮亦是一模一样，俱是头顶乌纱，身着五爪九蟒石青官袍，脚踩白底登云厚靴，面向观众齐齐一个长揖，惹得台下一片叫好声。

中间戏班的演员眉一扬，手一抬，张口先唱道：

盐泽开皇古，曾传渤海名。

条峰相拥抱，涑水远洄潆。

垣列三门拱，渠通万顷平。

搨花珠累累，沸粥玉莹莹。

似海无须煮，如畦不藉耕。

神功凭帝力，地宝赖天成。

味佐和羹美，光回霁雪明。

虞弦歌泽阜，千载有余声。

这是一首清代人许煌写的名叫《盐池》的古体诗，是从尹道长房间那几本关于盐池典故的书籍里临时找出来的，说的是盐池的历史渊源和福利万家，虽不是折子戏，却也和此情此景相吻合，赢得台下一片掌声。西面戏班的演员自然也不示弱，张口也来一首明代人顾富的《盐池》诗：

中条山下古盐池，想象虞舜奏节时。

百里光莹天地宝，万年转运国家资。

漫传蓬岛生珠树，浪说蓝田种玉芝。

不是星轺巡历遍，谁知造化此般奇。

这首诗更是提到百里盐池物华天宝，富民强国，台下百姓虽然只能听懂个大概，却也是一阵叫好声。

中间戏班的演员接着唱：

薄雾漫空紫翠重，炎氛卤气雨濛濛。

水连天去无边白，山过池来一带红。

烈日醸成银错落，微风吹动玉玲珑。

嗟予落魄将衰老，始识乾坤造化工。

这是清代周礼乐所做的《鹾海铺琼》，鹾海即为盐

池，本诗不仅刻画了烈日、南风天然成盐的鬼斧神工，一句“水连天去无边白，山过池来一带红。”更是描绘出夏日盐池的瑰丽奇景：连片无际的蒸发畦满是皑皑如雪的潞盐，但一条条卤水池却像红绸带一般萦绕在其间（当地传说盐池之水乃是蚩尤之血所化而成，每每还欲

兴风作浪，东山再起，所以每到夏季温度升高，池水就会还原成血水，从而呈现红色。科学解释则是卤水中生有红色盐藻，夏季气温升高，盐藻大量繁殖将卤水染红）。

中间戏班演员音才落下，西面戏班演员接声唱道：

灵池偃仰凤城隈，万顷清冷绝点埃。

北陆既廻银作浪，南薰载咏玉成堆。

功分调燮山河壮，最奏安攘宇宙开。

闲上危楼频送目，更于何处觅蓬莱。

这首诗是明代人刘敏宽的《鹾池》，刘敏宽本就是运城人，官至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也算是当地的历史名人，所以这首诗也颇有名气，尤其这句描述盐池胜景的“北陆既廻银作浪，南薰载咏玉成堆。”更是被广为传颂。

两来两去，两个戏班各有千秋。

中间戏班演员开口又唱：

从饯瑶池上玉楼，停杯因此发先忧。

举头迢递三千里，揽辔澄清百二州。

塞外虏尘浑未归，套中胡马正当收。

灵芽莫经寻常草，云锦金劳柱史筹。

偕倚危楼万景新，当年影响杳成真。

眼前红日天盈尺，槛外青山地有垠。

东望白云思寸草，北瞻紫塞动游尘。

登高莫厌伤多酒，怅别忧时意转亲。

这首诗名叫《饯饮海光楼》，明代魏谦吉所作。这魏谦吉也曾官拜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与刘敏宽不相上下。海光楼作为神庙山门，雄踞高台之上，文人政客争相登临，凭栏远眺，尽览山水胜景，常发思古悠情。

果不其然，西面戏班演员唱的也是登临海光楼之作：

缥缈危楼上，留连芳草时。

玉波通海气，风柳送金丝。

耽句长挥巧，逃名浪作痴。

岳阳何处望，爱乐动予思。

该首诗《次登海光楼韵》，作者何赞同样是位明代官员，诗末把海光楼与岳阳楼相比，亦彰显了其与范仲淹一样忧国忧民的抱负和情怀。

中间戏班演员眉头一皱，右手一扬，指向东南，又唱：

虞坂盘盘上青石，石上车踪深一尺。

当时骐骥知奈何，千古英雄泪横臆。

龙盘污泥曷所叹，麟出非时圣为泣。

元龟竟坠余且网，老凤常饥竹花食。

天生神物似有意，验以乖逢知未必。

若论好美是不详，正使不逢何足惜。

孙阳骐骥不并世，百万亿中时有一。

乃知此物非不逢，辕下一鸣人已识。

我行坂路多阅马，敢谓群空如冀北？

孙阳已矣谁汝知，努力盐车莫称屈。

开口就能听出这是金人元好问的《虞坂行》，这首诗相当出名。虞坂就在盐池东南部的中条山中，作为一条盐坂古道，它西出秦陇，南达樊邓，北及燕代，东逾周宋，把潞盐源源不断地销往中原大地。金朝末年，30岁的忻州书生元好问，背着老母亲逃离身后蒙古铁骑的道道烽烟，南渡黄河途经中条山看到脚下的车辙印迹，感慨于这条集经济政治命脉于一体的沧桑古道，提笔在洞门的内侧牆壁上写下了这首千古绝唱。

西面戏班演员略一思索，似乎便胸有成竹，果然中间戏班演员语音甫落，他便接口唱道：

昔年道经车辋谷，直上七里盐南坡。

今年行役复到此，方春流汗如翻波。

中途太息坐磐石，涕泗不觉双滂沱。

我生微尚在邱壑，强若麋鹿婴虞罗。

人踰三十只有老，后时过此知如何。

玄泉佳处须速去，登山筋力行蹉跎。

这是北宋重臣司马光的《重经车辋谷》，虽然这首诗没有元好问的那首名气大，但司马光籍贯夏县，属于河东历史名人，而车辋谷北起池南蚩尤村，南抵平陆柏树岭，经上牛村、下牛村至茅津渡，与虞阪古道并称为潞盐南运“姊妹路”，亦与盐池有着莫大的关系。

两位演员以盐池为核心，以古诗为戏文，锣鼓催响，你来我往，唱了几个回合，伯仲之间，不相上下，台下观众虽没看到喜闻乐见的日常剧目，但总算也是个唱段，何况说的都是盐池的典故轶事，在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小日本面前也多多少少长些脸，于是巴掌也是使劲儿地拍。刘健羽典礼结束后有要事先行离开，龟荣带刀、竹田、江口以及部分官员和家眷还有那十几位盐场掌柜则坐在看亭里也看得是津津有味。

龟荣带刀忽地站起身，举手招停了戏台乐班，然后离座走向戏台，白川秀男和一名女眷紧跟其后也从乐楼边拾阶而上，郭栋仔细看，那女眷正是惠子，她一身紫藤和服，低头快步紧跟父亲。

中间戏台帷幕闭合，隔一会才缓缓拉开，背景换成一片**大海，一轮红日正**。龟荣带刀已换去军装，上身黑纹付羽织，下穿马乘袴，一副武士装扮，站在台子**，面前放置一木架，上面是一个类似于木桶的鼓。白川秀男坐于东侧，手持一支像箫却明显较短的乐器，惠子坐于西侧，怀抱一柄如同三弦的乐器。

龟荣带刀咳了两声，大声说道，“中秋佳节，黄道吉日，良辰美景，普天共庆。今日有幸参加池神灵庆公祭祀盛典，又得以观赏河东本土戏曲。听说连三戏台是三台戏一起唱，刚才只有两个戏班开唱，我等秉承大日本天皇旨意，翻越关山，**迢迢，来此建大东亚共荣，适逢良时，也应该与民共乐，因此现在由我给大家献上一支我们大和民族的伟大歌曲。”当下手一挥，亲自举槌擂鼓，两边乐器奏响，龟荣带刀朗声而歌：

金鵄（きんし）辉く日本の

荣（はえ）有る光身に受けて

今こそ祝へ此（こ）の朝（あした）

纪元は二千六百年

呜呼（あゝ）一亿の胸は鸣る

欢喜溢るゝ此の土を

确（しつか）と我等踏み缔めて

遥かに仰ぐ大御言（おほみこと）

纪元は二千六百年

呜呼肇国（てうこく）の云靑し

荒（すさ）ぶ世界に唯（たゞ）一つ

摇がぬ御代（みよ）に生（おひ）立ちし

感谢は清き火と燃えて

纪元は二千六百年

呜呼报国の血は勇む

潮（うしほ）丰（ゆた）けき海原に

樱と富士の影织りて

世纪の文化また新（あらた）

纪元は二千六百年

呜呼灿烂（さんらん）のこの国威

正义凛（りん）たる旗の下（もと）

明朗亚细亚（アジア）打ち建てん

力と意気を示せ今

纪元は二千六百年

呜呼弥荣（いやさか）の日は升る

龟荣带刀唱的完全是日语，台下的民众听得是一脸茫然，但合唱时候惠子的加入还是让大伙听得是津津有味。惠子温婉秀丽的面容，配上清柔绵和的嗓音，使整个旋律更加舒畅振奋。歌词郭栋也只能听个半懂，大致意思是歌颂日本大和民族已经有2600年的历史，并且将继续迈向辉煌。

龟荣带刀一曲唱完，又改用汉语说道，“方才所唱歌曲，乃是我们大日本第一圣歌，由我的好友増田好生君填词，森义八郎君谱曲，不久将来就会传遍整个大东亚。因为再有两年时间，我们大日本自神武天皇开始，将进入纪元两千六百年，到那时，我们将要举办比今天更要隆重、更要宏大的盛典，庆祝我们的大东亚共荣圈胜利创建和繁荣昌盛!”

看亭里的官员们噼里啪啦地鼓起掌来，但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龟荣带刀看了看台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方才我用的是我们大和民族语言，所配乐器也是我们大日本的传统乐器：太鼓、尺八和三味线（注：龟荣带刀为宣扬其军国主义思想，在此夸大其词，所言不妥，据考证，这三种乐器均是源自中国，只是流入日本后被稍作改变而已），想来你等未必能领会这支歌曲的伟大意义。现在我就入乡随俗，改用你们支那语言再唱一遍，所配乐器也用你们自己乐班的，让大伙真正感受一下什么叫做军民相融，日中一家。”言毕，指挥乐班伴奏，又放声起唱：

金乌辉耀之日本，

荣光蒙身知几度。

今朝吾人皆恭祝，

纪元二千六百年!

呜呼一亿心鸣响,

满怀欢喜此国土。

亲手缔造惟我辈，

遥望俯仰聆玉音。

纪元二千六百年，

呜呼肇国之云青。

广袤世界中独一，

皇统万世自维系。

感恩之情如火燃，

纪元二千六百年！

呜呼报国之血涌，

浪潮澎湃之海滨。

樱花富士影交错，

世纪文明正日新。

纪元二千六百年，

呜呼灿烂我国威。

正义凛然之旗下，

再建明朗亚细亚。

宣示意气之今日，

纪元二千六百年，

呜呼皇威如日升！

平心而论，这首歌歌词雄壮，旋律激扬，所表达的那种对民族尊严与光荣的盼望之情溢于言表，是一首不错的民族之歌。但郭栋却是越听越恼火，越听越气愤，日本军队强行侵占我中华国土，所到之处，烧杀抢掠，鱼肉百姓，给我四万万同胞造成何等的灾难，今天在这里你们还好意思给你们的天皇唱赞歌，宣扬你们的军国主义，简直是无耻之尤！又见到刚才惠子也参与了唱歌，虽明知她就是日本人，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地有几份怨怼和难过，真想立马跳上台去怒扇龟荣带刀几个耳光，以解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