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六节 除却妖孽再夜行

6．除却妖孽再夜行

厢房大约3间，傍土崖而建，石基，砖围，虽然破败却也坚挺。进入房内，王吉财在门后墙上窑窝里摸出火石，燃着了油灯，高高举起，四周登时亮堂起来。屋里挺宽，乱七八糟堆放不少物什，大致能看出来这原来是住人的地方。王吉财指着西南角一堆杂物遮掩的大立柜说，“把那挪开，后面墙上有一道暗门。”大立柜被拉开尺把宽，露出后面灰乎乎的墙体，王吉财撬起脚下一块砖头，砖底下现出一截平铺的拇指粗的**，王吉财抓住**往西使劲掰了一下，只听“嗝嗝”作响，墙体向东移动，露出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

郭栋抓过油灯，往洞内照了照，隐约看见里面挺大，但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便问，“里面有多大？有啥东西？”王吉财哼哼唧唧道，“里面不小，和这外面大小都差不多。有啥东西…我也不是很清楚，说…不定，还有什么金银财宝呢？”铁锁骂道，“放你的狗屁，里面要是有金银财宝你还能等到我们过来拿？你还用半夜三更到盐池装神弄鬼抢别人的钱财？”王吉财谄笑道，“不管怎么样，我这也算是立了大功一件吧？庙里管事的人早就跑了，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暗室，我还是费了一番周折才摸索出它的开关。你们总可以放我一条生路吧？”

铁锁盯着暗室，沉思不语。郭栋冷哼道，“放你生路，那几个被你害死的冤魂阎王爷会放他们生路吗？”王吉财道，“那我费这么大的劲把你们引到这儿，告诉你们这个大秘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郭栋冷冷一笑，“是有苦劳。可以让你利索地上路，少受点痛。”

“你……”王吉财一下傻了眼，狗急跳墙地扑了过来，要和郭栋拼命。郭栋退后一步，就势抓住王吉财右手腕，劈手反扳，膝盖上顶，两手抓住其脑袋，用劲一扭，只听“咯”地一声，王吉财整个身子立马软塌下来，这正是侦察兵常用的格斗技术。

铁锁虽然知道郭栋是侦察兵，但却是第一次见识他近身格斗，不禁为其矫健的身手所折服。叹了口气，铁锁踢了王吉财尸身一脚，说，“你真把这家伙给拾掇啦！”郭栋点点头说，“这家伙不能留活口。抛开他在盐场欺压咱们盐工不说，光是在七步路上谋财害命就罪不容赦。何况，这个暗室，也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咱们应该能利用上。这家伙的嘴可不牢靠，能给咱们说，也就可能给别人说。”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白川秀男真的就过来叫唤郭栋了。郭栋也早有准备，他和衣半卧在床铺上迷瞪了一会，裤腿上的泥土，鞋帮上的碱渣都专门没有清理，有意让白川秀男看到。他给白川秀男说，昨晚来回返了好几趟，忙活完了天都快亮了，石头块都按他的要求在指定位置摆放好好的。他希望昨晚盐工偷拿工料的事情就这么过去，白川秀男不要再追究了。

清晨的盐池有几分干冷，白川秀男大踏步地踩着脚下的路面，他听着郭栋的讲述，目光四下扫望，脸无表情，突然，张口说道，“这条路被盐工们传得是玄玄乎乎，阴森恐怖，那昨天晚上你们有没有碰见什么魑魅魍魉之类的东西？”

郭栋心道，昨晚遇见铁锁及发现寺庙暗室虽然叮嘱过盐工们不可外传，但撞见王吉财扮鬼吓人及处死他则无须保密，这家伙罪大恶极，人们知晓以后再从七步路上经过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再说，一会到池南白川秀男看见摆放的石块若是吹毛求疵、挑三拣四，也可以用这个来搪塞他。便把昨晚撞见王吉财（当然说的是王吉财主动出来）以及最后把他处死埋在了池南荒地里之事半真半假细细说了一遍，又把从王吉财身上搜出的包囊递给白川秀男，“那家伙就是用这个弄得白雾来吓唬人。”

白川秀男伸手接过打开，里面是两个牛皮纸袋，还有一个玻璃瓶子。开启牛皮纸袋，两个袋子都是白色的粉末，白川秀男略一端详，淡淡一哂，“想不到这个王吉财还通晓化学。”郭栋道，“哦，这些东西会化学变化生成白雾？”

“正是。”白川秀男拔出玻璃瓶木塞，瓶口伸入两个牛皮纸袋，各挖了一些粉末，塞紧木塞晃了几晃，拔出塞子，向前方一挥，一股气体犹如一条白龙从瓶里钻出，婉转游弋，摇头摆尾，瞬间就转化成一片迷迷蒙蒙的水雾，袅袅四散。郭栋也有些呆了。

白川秀男拉住郭栋后退几步，说道，“这袋子里一个装的是芒硝，一个装的是石灰，芒硝学名十水硫酸钠，石灰学名氧化钙，两者搅混会生热，使芒硝脱水变为无水硫酸钠, 其失去的水因热化为水汽，遇冷又会成雾。深夜、清晨正是气温最低之时，人造白雾易如反掌。”

郭栋心道，这家伙不愧是个化学教授，那就再捧他一捧，让他心思转到别的方面，别再与盐工们为难，“白掌柜您果然厉害，博学多才，一语中的。我等愚钝无知，昨晚都被这白雾所吓，亏是人多，合力才将王吉财打死，否则，这家伙不知还要害死多少人呢。”

白川秀男道，“这其实就是个简单的化学反应，会生成一种无机盐类叫做亚硫酸钠，用途倒也挺多。只不过亚硫酸钠对人体有害，刺激眼睛、皮肤、粘膜，行人若被这白雾所困，定会全身难受，神智发狂。故而方才咱们要退上几步，免受这毒雾所害。”

不多时两人跨过滩地来到池南路尽头，白川秀男对盐工们昨晚摆放的石头堆并未多加理会，目光顺着义同村前路直向西边望去。郭栋知道白川秀男对池南一带不甚熟悉，见他不关注石头堆的摆放而是观察周边情况，心想应该是已将盐工偷拿工料之事淡化，便趁机再往其他事上抽扯，“白掌柜，这条路看起来不甚平阔，但却是池南、山北一条最重要的东西通道。往东可到东郭，那里有数千年来源源不断向南方运盐的虞坂古道，向西可达解州、虞乡乃至永济，交通条件也甚是便利。”

白川秀男西望良久，缓缓颔首，说道，“嗯，很好，很好，这几天我正有一事烦心，如此一来便可迎刃而解。”

郭栋心头一凛，“难道又要掠取盐池物资外运吗？”口中却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上头又要搞什么大动作吗？”

“不管上头动静如何，咱们时刻都要做好准备。”白川秀男淡淡说道，“未雨绸缪、常备不懈与战与产都至关重要、不可或缺。”

郭栋心中骂道，“这个老狐狸！”他看着白川秀男面色平静，波澜不惊，却不知道此刻白川秀男心潮汹涌，万千思绪正在翻江倒海。

片刻之后，白川秀男说道，“郭栋啊，其实昨晚上我也不是有意跟盐工们过不去，我是实在想不通你们为何对虚无的鬼神之事如此敬怕？世上本无鬼，懦者自吓之。这样一来也好些，大伙儿以后走这条夜路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这条东西向土路虽不甚阔，倒也通畅，正好有一项事情须要你着手来完成。”郭栋道，“哦，白掌柜只管吩咐。”

原来白川秀男接上峰电令，要将一批重要物资秘密运往解州，盐池北岸公路车多人杂，极为不便，因而计划让郭栋带人在深夜自七步路拐到池南土路运往解州。

物资就堆放在办公区那排房子最外边的一间，显然是才才搬运过来，因为郭栋一点都不知晓。物资都装在木板条钉好的长条形箱子里，外面统统蒙着黑布，谁都不清楚里面是啥。白川秀男再三叮嘱，白天将房门紧锁，必须要等到夜深人静时方可载运，让郭栋带着保卫队员全程负责，两三天之内运完即可，但行动一定要保密。

郭栋心中嘀咕，但也知道多问无益，他把王学成的10人小队专门抽了出来，这10名队员全是高家盐场的盐工，底细都了解。郭栋让队员们吃了午饭后就歇息，等到亥时夜深人静，一人一辆独轮车，一辆车放上一个箱子捆绑结实，10名队员斜背长枪，双手推车，郭栋和王学成则持枪在手，两人一前一后将车队夹在中间，出发上路。

四野沉寂，大伙屏息静气，全力前行。只听见“沙沙”脚步和车轮碾过石子的“嗝嗝”声响，一路再无旁音。不多时七步路快到尽头，义同村已在眼前，一切进展顺利。

只是郭栋一路眉头紧皱，这木条箱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搬运之间感觉并不沉重，为啥搞得这般神神秘秘？接近路口，郭栋说道，“大家可以停歇一会，后半夜寒气重，不要出汗溻湿了衣裳。”队员们便停下来支好车子在边上歇息去了，趁着当儿，郭栋走到车前，伸手按在黑布上，手指使劲，从木板缝隙间探了进去，箱里物什包着一层袋子，袋子里感觉松软爽滑，应该是粉末状的东西。郭栋连摸了几辆车子都是如此，便从衣兜里掏出一截细铁丝，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稍一使劲便将铁丝戳了进去，拇指和食指微微捻转几下，又缓缓抽了出来，放在眼前仔细看，微微夜光下，可以看到铁丝上有一层白白的东西，郭栋鼻子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甜香沁入心肺。

“难道装的是面粉不成？”郭栋心中疑惑，伸出舌尖舔了一点，铁丝冰凉，但黏黏的感觉让他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怎么会是面粉呢？面粉为啥还要搞得这么复杂，装在木条箱里来运输？

郭栋又抽查了两车，确定所运东西就是面粉，而且是品质不错的的面粉。铁锁不是说他们自卫队正缺少粮食吗，当下隆冬季节青黄不接，这送上门的面粉正好可以解燃眉之急，可是大大的宝贝呐，难怪包裹得这么严实。

要是这样，白川秀男神神秘秘让半夜转运也就顺理成章说得过去了。郭栋想着，这好东西可不能便宜了小鬼子，他直接让队员们把车子推到了二郎庙里，打开后面厢房里的暗室，队员们不知道箱子里是啥，更不知道要运往哪里，他们按照郭栋的吩咐，七手八脚把所有箱子都抬进了暗室。郭栋让他们原地休息，后半夜又搬运了一趟，一晚上往返两次就行了，再多恐怕会引起白川秀男怀疑。郭栋心里心里盘算着，明天想办法联系上铁锁，让他带人过来搬面粉。

想是这么想，可是一大早郭栋就忙了，白川秀男天不亮就去了城里，盐场的杂事就摊到了郭栋头上，再说郭栋也不清楚铁锁的自卫队具**置，茫茫大山，该到哪里去寻找他们？正是犯难之际，却听外面脚步声响，原来是银锁、铜锁兄弟俩为修路制造黑火药又和王志浩一起来搜集芒硝。

几个人见面，简单聊了会近况。郭栋得知，在王志浩帮助下，银锁和铜锁被王怀仁专门安排制作黑火药，活儿相对轻松些，外出也比较方便，他俩也干得比较卖力，制成的黑火药也好几大桶。经过几个月的修建，负责开山的工人们已经抵达二十里岭。二十里岭是中条山的中脊，南北向河流的分水岭，高大险峻，怪石棱磳,开凿难度极大，非得炸药不可，染料炸药效果确实好，但原料苦味酸毕竟有限，再加上威力过大，工人们用量把握不准，事故时有发生，因而大量使用还得指望黑火药。

王志浩曾到过自卫队驻地，便自告奋勇前往山里联络铁锁，郭栋随即安排几个盐工去硝田铲装芒硝，银锁说，“不着急，铁锁哥。我和铜锁难得过来一趟，也想和你还有其他弟兄们聊一聊。我俩过来也没拿个工具，正好借晚上你们运送面粉的独轮车给我们捎一下，顺便把我那儿给咱们积攒的黑火药拉回来，还可以看看我哥，我弟兄仨也是有日子没见过面了。”

黄昏时分，王志浩返回来，告诉郭栋已经联系好了铁锁，约定好还是上次那个时间，还在那个照壁跟前碰面。郭栋连声叫好，又多安排了几个可靠的盐工，外加了4辆独轮车，把银锁兄弟俩需要的芒硝全部装上，依旧是亥时夜深人静出发，不多时到达盐池南岸义同村口，铁锁带人早已在此等候。

兄弟仨多日未见，自然欣喜异常，郭栋带着车队先向二郎庙行去，铁锁和银锁、铜锁跟在后面边走边谈。

铜锁不住地向大哥打听自卫队的情况，他说不想再给日本人修路了，想和银锁一起加入自卫队。银锁默默地看着哥哥，黑暗中虽然看得不是很清，但还是能感觉出来哥哥比以前瘦了好些，他趁铜锁说话停歇的空档，咳了一下说，“哥，你要是方便了能回去看看嫂子最好，她还是一个人住在那边的院子。咱爸你不用担心，有着志浩帮衬，我和铜锁时不时就能回村转转。”

“嗯！”铁锁点点头，缓缓说道，“是该回家里看看了。”一语未了，秀月可人的面容便不禁浮现在眼前。想着数月来秀月一个人形只影单、枕冷衾寒，铁锁禁不住心中一阵酸楚，他深深吸了口气，暗暗心道，“但愿今天晚上一切都顺顺利利，早早完成任务，趁大晚上争取回村里转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