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八节 双杰壮烈武家坪

8.双杰壮烈武家坪

4月份的河东大地，早已是春色遍野。小草密密麻麻地绿遍了道旁地头，树枝上也不知不觉间生出了一排排的新叶，明媚灿烂的阳光里，飞翔着叽叽喳喳似乎永不知疲倦的小燕子，广袤无垠的田野间，还有好些农人在俯身不停地耕作着……

如果没有战火纷飞，这该是一幅多么美丽的乡村画卷啊！刘竞大踏步走着、看着、想着，郭栋带着队伍离开以后，她的主要工作就是发展和壮大党的组织。多年前，河东特委**，桥头村的范希蠡曾在十里铺村发展过南国瑞、胡步康等好些党员，但由于后来范希蠡被捕，关押去了太原，党组织遭到破坏，党员活动一度陷入瘫痪。这次她重回运城，就是要和中心县委取得联系，恢复这一带村庄的党组织，让鲜红的党旗重新在人们心目中飘扬起来。

远远地看见娘娘庙院心的大槐树了，偌大的树冠上已覆盖了一层嫩嫩的新绿，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奔波，刘竞的工作已经大有起色，联系上了好些老党员，多数对党还是忠诚的，又发展了一些入党积极分子，比如亲爱的秀月嫂子等等，一切都如眼前的春天一样，生机勃勃，欣欣向荣。她打算隔段时间就去向中心县委汇报工作，听从组织的下一步指示。

过了娘娘庙，前面就是秀月的院子，现在秀月家就成了刘竞的根据地了，她隔三差五就会过来，而秀月肚子越来越大了，行动逐渐不便，也需要她的陪护。

接近秀月家门口，刘竞突然听见院子里有争吵声，她仔细一听，分明是刘虎娃的声音，这家伙过来准没什么好事，刘竞腾地一下怒火陡燃，拔脚奋起就冲进院子。

秀月一大早起来，清扫了院子，就把大门打开。这段时间，日子相对太平，没有了日伪的骚扰，村民们也都为生计开始奔忙，加上时不时刘竞就会过来，留个门她进屋也方便。

不料，还未等到刘竞，刘虎娃却先窜了进来。这家伙孤家寡人，整天是混吃混喝，半分田地都没有，就是有他也懒得去耕种。这时节，别家户忙着农活，他则吊儿郎当，闲得浑身痒痒，一大早在村公所里就睡不着了，起了身，歪搭着大褂，又把盒子枪斜挎上，晃着脑袋溜达到大巷，东瞧瞧，西看看，想踅摸个事儿。

巷里也没几个人，都下地里忙活去了，刘虎娃走着晃着，没多大会就到了村头，四下一张望，吆呵，秀月家的院门竟然是半掩着。自从郭栋带着队伍驻扎在胡家岭之后，刘虎娃就没再敢到秀月的家门口转悠过，秀月怀孕的事他是一点都不知道，心里想着现在队伍开拔，连银锁铜锁都走了，再没有男人能镇得住自己，便把盒子枪往屁股后面一推，大摇大摆地推门走了进去。

秀月忙完杂活，正在洗漱，看见刘虎娃突然闯入，大吃一惊，急忙大声呵斥，刘虎娃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才数月不见，这个小媳妇竟然圆润丰腴了不少，一张俏脸儿在温水洗浴之后尤其显得白里透红、光腻嫩滑。这家伙的一双细眯小眼登时瞪得老大，嘴巴再也合不拢，盯着秀月的脸蛋，翘着嘴角得意道，“你喊呀，大声喊，再大点声，看他们谁能听见？呵呵，如今的十里铺，还不照样是老子的地盘！谁能把我刘虎娃怎么样了？”说着伸手上来就要拉扯秀月。

秀月气急，端起脸盆里的水就朝他泼去，刘虎娃闪身躲过，嘿嘿笑道，“妹子，这回虎娃哥可不喝你的洗脸水，哥哥今天要亲你的脸蛋蛋，吃你的白肉肉。”秀月高声怒骂，抓起边上的笤帚就打，刘虎娃避开笤帚，劈手握住秀月的手腕，顿时觉得掌中温软滑腻无比，心中一荡，手中用力，就要把秀月往自己怀里拉。秀月死命挣扎，鞋底踩中刚才泼的水迹，脚下“跐溜”一滑，猛地跌坐在地上。

一刹那，秀月只觉得天旋地转，腹中一阵绞痛，下身有黏热的液体流出体外，瞬间浸湿了裤腿。秀月情知不好，却又无力站起，又气又急，一下昏厥过去。刘虎娃登时也傻了眼，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刘竞冲进屋内正好看到这一幕，她在秀月倒卧在地，裤腿间有鲜血渗出，立马明白怎么回事了，她大叫一声，扑上前扶起秀月，连连喊道，“嫂子！嫂子！秀月嫂子！”

喊声招来了路过的村民，大伙找来一辆架子车，刘竞抱出一床棉被铺在上面，哭喊道，“快，往我爸那里送！”回头看见刘虎娃呆立一旁，既不说话也不搭手帮忙，气得大骂，“你这天杀的东西，你知道你干下啥作孽事了吗？我杀了你。”刘虎娃脸色死灰，浑身颤抖，拔腿就往外面跑，刘竞奋起一脚，将他踢得趴倒在大门外，不等他爬起身，刘竞跃上前，抽出他屁股后面的盒子枪，“啪啪”两声，登时将刘虎娃打了个头顶开花，当场毙命。

事发突然，一路颠簸，刘聚义纵有回春妙手，也只是保住了秀月的性命，可惜了腹中胎儿，尚未降临人间就早早夭折。秀月伤心欲绝，昏迷了数天，张宝山老汉更是呼天抢地，痛不欲生，大骂了刘虎娃一天一夜后，因过度受刺激而精神失常，村民们对刘虎娃也是咬牙切齿，觉得他死有余辜，将他的尸首抛掷村南乱坟岗，任野狗野狼分而食之。

刘竞把秀月安置在自己的闺房，日夜陪伴着她，让父亲用最好的配方帮助她康复身体，但这有什么用呢，孩子是永远活不过来了，过了半月，秀月待不住了，坚持要回村去，银锁铜锁都不在，张宝山疯了，她必须担起儿媳的责任，回去照顾公爹。

刘聚义让人把秀月送回十里铺，又把张宝山也接过来住。刘竞劝慰秀月保重身体，也不要过于伤心，等把日本鬼子赶跑了，银锁回来再生一个，生两个，生三个都可以的。秀月笑笑，她明白这个情如姊妹的姑娘的一片苦心，便每天都在娘娘庙里供上三炷香，祈望碧霞元君娘娘保佑银锁铜锁，还有郭栋，能够平平安安，早日归来。

日子过得飞快，不觉间布谷鸣叫，麦子泛黄，又到了农村收获的季节，刘竞在张太保的帮助下，把村里剩余的劳动力组织起来，合理调配，先帮村民把麦子收回到家里，粮食是老百姓的主心骨啊，有了吃的老百姓心就稳了。她还召集村里的年轻媳妇大闺女在娘娘庙里，利用纳鞋底、补衣服的当儿，给大家讲一些碧霞元君送子、赐福的故事，更多的是说她在太原牺盟会妇女运动训练班的所做、所见、所闻，这些小媳妇大闺女大多连村子都不常出，至多偶尔去解州城赶个集会，哪里听说过这大千世界的奇闻异事，但年轻人的好奇心理又使她们对这些充满了兴趣，刘竞还教她们识字、做工，用在妇女运动训练班所学的理论和技能潜移默化着这些农村女性，不断提升着她们的组织性和觉悟性，此外，周边乡村的党组织活动也取得了好些阶段性成就。这段日子，冷波、赵尚英夫妻也计划从怀仁医院辞职，前往平陆茅津渡一带 ，投奔赵寿山将军，组织剧团，在前线为战士们进行抗日演出。正当三人商议好计划出发之际，突然听说日军在中条山南发动了大规模的战役，前行道路尽被截断。刘竞知道郭栋所在的177师正是驻守在芮城陌南一带，面对气势汹汹的日寇，郭栋他们的安危到底如何呢？刘竞得不到任何消息，她彻夜难安，局势稍一放松，她把手头事务安顿好，赶忙和冷波、赵尚英出发，冷、赵两人去平陆茅津渡，而她则前往夏县韩家岭，寻找自己的恩师和领导——嘉康杰。

韩家岭位于中条山腹地的夏县泗交镇西沟村一块较为平坦的山间小盆地。1938年，晋豫特委为了加强中条山抗日根据地的建设，决定在此成立夏县中心县委，主要领导夏县、闻喜、平陆、芮城、虞乡、解县、安邑等县的党的工作，从此中心县委驻进韩家岭村。中心县委在韩家岭建立了培训基地，先后对各县游击队骨干集中进行军事政治训练；举办各县党政军领导干部培训班，集中学习战略方针，提高领导水平和工作能力，分赴各地展开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工作。在距离韩家岭不远的曹家庄还建立了修械所，主要生产“八音手枪”，是晋南地区唯一的武器制造和修理基地。

驻扎在韩家岭的机关干部和部队官兵很快增加到400余人，当时的一切生活之需均无来源，条件十分艰苦。中心县委在韩家岭建立了合作社进行生产自救，解决地方组织和部队生活所需。“抗日供销社”、“平民小学”、“八路军缝纫组”、“秘密窑洞”、“晋南党政干部培训班”等应运而生。

这里的生活和工作模式几乎就是刘竞在太原牺盟会时候的再版，刘竞喜欢这种齐心协力、热火朝天的氛围和场景，她把自己在妇女运动训练班的所学又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很快取得了同志们的认可，也获得了嘉康杰的连连赞许。

1939年9月，嘉康杰前往晋东南的武乡县东堡村，参加在那里召开的晋冀豫区党委第一次代表大会，光荣当选为即将召开的第七届全国代表大会候补代表，成为建党以来河东地区享此殊荣的第一个地方党代表。

这可是件欢天喜地的大事，同志们都很振奋，全国代表大会，这是多么神圣和伟大的盛会啊！而且此前党的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时间间隔都不是很长，短的不到一年，长的也就是两年多，但这次却延迟了好多，这期间，国际和国内形势都发生了很大变化，抗日战争也已进入战略相持阶段，由于日军对国民党采取了“政治诱降为主，军事打击为辅”的方针，蒋介石、阎锡山等开始背信弃义，倒行逆施，对国共合作肆意破坏，全国上下的进步力量都迫切企盼盛会的召开，以提升全民族的凝聚力，为下一步斗争指引方向。

党代表嘉康杰出行延安成为中心县委的一件大事，“秋林会议”后，阎锡山的**气焰愈加嚣张，不择一切手段迫害**员和进步人士，因而大家商议多派几个人一路护送，直到延安。嘉康杰坚决不同意，他说现在工作这么繁忙，干事的人手都紧张，哪还有闲人抽调？再说人越多目标越大，就会越招眼，有一个人作伴，路上能说说话，彼此照应就行了。

嘉康杰以前有个警卫员叫胡永福，永济东开张村人，威武壮实，双手能打枪，弹无虚发，很是得力，只是好人才大家都爱见，去年嘉康杰赴延安学习前，应雪花山杨振邦的请求，把胡永福派去到杨部做了执法队队长，嘉康杰学习归来后，就再没有安排固定的警卫员。

刘竞毛遂自荐、主动请缨，去找嘉康杰，要做他赴延安的同行者，她太想去延安了，太想在这个无数热血青年向往的大熔炉里进一步淬炼自己。嘉康杰对这个热情奔放、勇于进步的学生也很满意，在新绛“大益成”巧夺物资的斗争中，两人配合就很默契。刘竞虽然是女孩子，但现在的她既能射击，又会格斗，而且两人若扮成农家父女，比起两个大男人更不容易招人注意，于是他决定就带刘竞同行。

深秋的中条山，层林尽染，色彩斑斓，暖暖的阳光穿过黄叶飘零的树梢，照射在清澈如玉的太宽河上，大山的植被繁盛茂密，汛期储存的雨水依然充足，河道内怪石嶙峋，飞琼溅玉，潺潺水流蜿蜒曲折奔向下游的莽莽山林。

嘉康杰和刘竞一前一后沿着太宽河畔的小路前行着，两人都是村民装扮，各挎着一个包裹，如同一对出门办事的父女，嘉康杰计划先去龙潭沟中条地委驻地，然后翻山到达平陆，沿黄河再西上。

刘竞心情愉悦，身轻如燕，在碎石间蹦蹦跳跳，当然也不忘时刻观察周边的动静，嘉康杰边走边想着事情，步履沉稳却矫健有力，不觉间就走出了好长一段路。

秋天是忙碌的季节，农人们都在山间平地或阳坡上收获玉谷、高粱、土豆、红薯之类，山道上几乎没有行人。爬上一个陡坡，眼前是一片相对平展的谷地，路边横卧着一方大石，其上刻有“武家坪”三个大字，再往上走，山势又陡峻起来，树木也密集了好多。

前面道边蹲着两个人，刘竞警觉地看了看，是两个村民装扮的中年男子，每人跟前各放着一个大背篓，两人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老乡，在做啥呢，是不是遇上啥难事啦？”嘉康杰大踏步走上前，亲切地打招呼，韩家岭根据地的顺利建立和快速发展，都离不开淳朴善良的村民的大力支持和拥戴，嘉康杰对这片大山深处里的乡亲有着深厚的感情，他能看出来，对方有明显的焦急表情。

“哦，是啰是啰。”一个较瘦的男子站起来，指着稍胖的同伴说，“我俩都是这跟前的村民，出来挖些药材，我这兄弟一不小心摔伤了右腿，马上就走不成路啦。”那胖同伴双手揉着膝盖，呲牙咧嘴。“哦，让我来看看。”嘉康杰说着朝胖男子走去，瘦男子忙说道，“哎，也不是很要紧，回去了揉揉捏捏就没事啦。就是想早点赶回去，趁这日头还不错，把挖的药材赶紧摊开晒晒。你俩要方便，就帮忙背一下篓子，送上我们一程。”

刘竞拨翻了一下两个背篓，一个里面是多半篓生姜一样的植物块茎，另一个里面则是粗细不一的黑红色根须。见刘竞在端详药材，瘦男子说道，“这玩意都是些稀罕药材，你看这像生姜，其实叫黄精，属于芝草，在深山里面才能生长，能生吃也能熟吃，既可做粮也可入药，都叫它‘仙人余粮’呢；还有这枯条芩，这是黄芩中的珍品，退烧、下火、止泻、祛湿，药到病除，灵得很。”

刘竞出身中医世家，这些中药材自然识得，她见这男子说的头头是道，所言非虚，戒备心稍稍放松一些。嘉康杰说，“竞竞，你把那篓少的背上，我来背多的。”又对瘦男子说，“来，兄弟，咱俩扶着他胳膊把他搀起来，我背着东西不方便，你在右边使点劲，这样他就能慢慢往前挪了。”

不满篓的黄精分量其实也不轻，但三人前行的速度并不快，刘竞便缓缓跟在后面，她一边走一边留心观察周边，四野空荡荡的，除去鸟鸣虫唱和流水风声，大山一片静寂。

前方出现一处石崖，小路贴着石崖向左转去，三人刚拐过石崖，胖男子突然身子往下一坠，双臂抱住嘉康杰向前一拱，嘉康杰猝不及防，当即倒地，瘦男子举起药锄，狠狠地击打在他的后脑上，嘉康杰顿时昏厥过去。

刘竞视野中不见了三人，忙疾步追赶，刚接近石崖，忽见嘉康杰的包裹掉落在地，情知不秒，伸手拔枪，两名男子已举枪向她射来，距离太短根本不及躲闪，刘竞前胸和左臂中弹，她忍痛连开两枪，将瘦男子手中短枪击飞，眼前一黑，跌进路边沟壑中。

原来这两名男子并非普通村民，乃是国民党特务李玉安收买的匪徒，隐匿于此就是为了杀害河东革命领袖嘉康杰，此时，两人见阴谋得逞，又恐枪声招引来其他人，便又朝嘉康杰身上补射一枪，匆忙逃窜。

枪声果然招来附近村民，大伙赶忙将两人抬回去抢救，但终因条件简陋，伤势太重，回天乏术，一双英雄儿女就此英勇牺牲！

刘竞弥留之际，还从怀中掏出玉佩，叮嘱乡亲设法交与郭栋，她哪里知道，6月份的中条山恶战中，郭栋已先于她壮烈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