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徐家林公路的北侧，日军盛庄快速小队在50分钟的时间内急匆匆接近了凹形公路。但立功心切的中尉副中队长小仓宽久万万想不到他乘坐的头车会压上一枚防坦克地雷！

威力巨大的地雷除了引爆油箱让这个车体被火球笼罩之外，本体爆炸强大的气浪，更把小仓宽久和头车司机的肉体包括底座及车棚顶彻底撕碎并冲击得无影无踪......

爆炸响起、火团和浓烟腾起的瞬间，相距不到30米的第二辆车“嘎吱”一声紧急刹车。但由于两辆车之间的距离太近，防坦克地雷的爆炸威力远非一般的手雷和小型炸药包相比，第二辆汽车停车之前的瞬间，地雷爆炸时的气浪余波夹裹着头辆车的碎片，径直冲击第二辆车的驾驶室，除了把驾驶室的三面挡风玻璃震碎外，更将汽车大箱钢板外罩的苫布给扫得无影无踪！

包括26辆摩托在内的整个车队基本同时停下来后，第二辆汽车的车门十几秒钟才被费力推开，石井正则这个快速小队的小队长满脸淌血的从驾驶室走了下来。

他顾不上脸上不停淌落的鲜血和钻心的疼痛，呆呆地看向前面正在熊熊燃烧着的整个头车，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脸上的刺痛痉挛着让他猛地清醒了一下，这才意识到素日里让他厌恶的顶头上司一个小时之前还在他面前发号施令，眼下却随着一声巨响便在灼人的火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情不自禁地在心底里暗喜的同时，他也认识到和中国军人生死搏杀的战斗已经开始。“第一分队余部、第二分队全体立即灭火救人，第三分队三面警戒，第四分队守好摩托，马上行动！”末了，石井小队长大声喊道。

基本上被炸成空架子的头车后车厢上，仍可见十几具堆挤的尸体在呼呼燃烧。这些日兵都是在爆炸的瞬间被巨响将内脏震碎、或是被气浪把肉体生生撕裂或活活挤死，即便有体质强悍一点的暂时还没咽气儿，也在满身起火的同时呼吸不到氧气而窒息最终变成了燃料。

纷纷从后面摩托车处跑过来的几十名日兵，围着燃烧的头车残骸却束手无策——他们除了手里的步枪和几支工兵锹及第二辆车上的一个脸盆、一只铁皮桶外，没有任何的扑火工具来辅助灭火行动。

“赶快灭火啊，八格牙路！没看到还有一分队的战友在车上么？”石井正则对身前士兵破口大骂。十好几个人啊，基本上接近他小队四分之一的组成，说没就没了？

挨了骂的几十名日兵实在不知道围着这烈火熊熊的车体怎样靠近，靠近了又用什么来扑火？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有个分队长喊到：“用锹在路边的排水沟里挖点湿泥，然后用脸盆、水桶装，诸君们用手投掷把火砸灭或压灭也许可行。”

该分队长这么一说，连石井也觉得除此再无他法，便颌首同意了。于是，几十个日军官兵忙碌了起来，挖泥装桶装盆，甚至有人机灵一动，让众人脱下军衣兜起泥土跑向头车周围，在相距十几米外用手抓着干稀不等的黄泥向燃着大火的汽车残骸砸去。

一时间这处场地日兵们挥动工兵锹的挖泥声、端土跑动的脚步声、**声、烈火燃烧的呼呼声、泥土砸在车厢以及尸体上的“噗噗”声、尸体身上携带的子弹被烈火烧炸的砰砰声、更甚至还有几枚手雷以及其别的什么因受热爆炸的轰轰声混在一起，场面混乱血腥且恐怖，直让800多米外的中国官兵们看得毛骨悚然！

“狗日的鬼子在干嘛？又打枪又投弹的那是救火吗？弄得这么诡异？”六中队四小队长邓盛玉把望远镜还给了王先荣笑道：“战区的上峰给了咱们好几十颗防坦克地雷，真他娘的想不到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看样子一整车的鬼子全见了阎王......”

王先荣笑笑没有说话，他在计算着时间。从爆炸响起到眼下的日军灭火已经过去了七、八分钟，再过20几分钟他就可以带着两个小队的弟兄向回撤了，所以他只希望这个火烧得越大越好，日军的救火进度越慢越好。

汽车油箱被炸碎，高压和气浪把汽油溅射呈雾状笼罩整个车身，同时燃起的大火也是猛烈而炽热的，但烈火的燃烧时间却不长久。火焰在瞬间把四周的氧气抽空，汽油燃烧后的毒气又让人昏厥，所以当时的日兵来不及跳车就被烈火包围。

尔后持续燃烧的便不再是汽油，而是被汽油助燃了火势的汽车木质厢板和人体的脂肪等物。但后面日军尸体上的手雷被烧爆，除了给四周灭火的日兵带来一些损伤外，也把车体上的烈火给震灭了不少，又加上日军众多人不断地扔投湿泥杂物，十几分钟后，只剩下铁质的框架和烧焦尸体的残骸、以及在少半车的泥土夹裹下仍冒着袅袅的烟气，不成形的汽车终于被熄灭了火焰。

石井正则面对着乌黑的头车框架凝视着，他看见框架的边角处有一大滩被烧化的塑料仍在冒烟，那上面胡乱地插盖着一些被烧得漆黑褐红的金属部件，好一会儿才弄清了这一滩让人窒息的难闻液糊状体，居然是快速小队时刻随队携带的电台！

石井正则不由地又是一阵呆愣，良久后他看向前面凹形公路的方向更感到了疑惑。运送军需的车队30多辆汽车也算得上阵容强大，压车的一个小队70多人机上司机也上百有余，即便是碰上了营级规模的几百人中国军队袭击，以皇军部队的的战斗力怎么也能顶上一阵子吧？可眼下怎么就听不见一点点显示着战斗的枪声？

自己的增援小队刚刚被一颗地雷炸得很惨，说明中国军队极有可能就埋伏在附近。他们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企图阻击快速小队前往战场救援，这就说明战斗还没结束，押车的第三小队很可能在苦苦相撑的危急关头等候着自己的救援。至于为什么战场上呈现出一片寂静的诡异状态，也许到了跟前才能弄明白......

想到这里的石井正则向四周的士兵们下令：“各分队立即用各种武器向前方和两侧进行火力侦查三分钟，然后视情况迅速向前方土丘下的公路进攻。”

命令下完，四周警戒的以及附近待命的60余名日兵们用手里的步枪、轻机枪甚至第二辆车顶上的九二式重机枪对着三个方向射出了子弹。一时间以地雷爆炸的位置为起点，各种轻重枪械向着前方略显异常的草丛、杂树林、水沟边、田埂上等凡是有可能敌人藏身的地方射出了密集的子弹，更甚至还有两个日军士兵支起了掷弹筒“吭、吭”地向几处疑似能藏人的土包和灌木林处打出了榴弹。

直到三分钟过后，日军二小队官兵站立的所在被蓝灰色的硝烟弥漫笼罩、前面三个方向五、六百米之内的范围仍是寂寂无声时，所有的枪声才在石井的命令下消失。

缓缓地放下了举了一分多钟的望远镜，石井正则仍感到不解：附近好像并没有敌人的迹象，难道他们仅仅是埋下了一颗威力巨大的地雷并不想使用兵力阻击？如果土丘下的凹形公路路段是主阵地，中国军队设伏的目的一定是想抢劫军火或摧毁军火，那么在主阵地两侧布置一定的兵力阻击皇军援兵则是必须的。

但眼下的状况并非如此，如果主阵地已经结束了两军交战，那只能说明了一种情况，那就是中国军队发现他们没有力量掠夺或摧毁皇军的军需，除了在当时和皇军的押运部队进行了激战，也忌惮再有皇军的增援部队迅速赶来。他们也一定明白：皇军的辎重部队遭到袭击，必将会有不止一路的援兵迅速而至，若不尽快脱离战场，不要说区区一个营的兵力，哪怕是一个团在皇军的大后方被死死拖住，其全军覆没的结局将会是注定的！一定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的石井正则心神踏实了一些，对士兵们大声下令道：“二分队派出10人把一分队战友们的遗体搬出车厢，然后把头车推开让出公路，剩下的5人前出在公路上仔细查探是否还有地雷？三、四分队的全体驾驶汽车和摩托，与探查地雷的二分队保持100米的距离缓缓前进，一待查明前方路况安全后，所有人全部上车火速赶往出事地点！”

接到命令的众日兵们开始行动后，石井正则走到了已被灭火还有几缕余烟的头车框架处。他注视着已经被抬到路边的一具具被烧得面目全非、好几具被手雷殉爆炸得肚破肠流的尸体，上前几步神情悲戚地深鞠了一躬——

都是他熟知的属下，从半年前补充来的二等兵到一年前就跟随他的军士、曹长等，昨天白天还一起唱着军歌进食堂大口吃饭，昨天深夜还一起搬炮弹卸车，更在几天前的晚饭后还一起畅谈战争结束后回国的愿望和理想......

暗自在心里长叹了一声，石井转身走到了一辆摩托前点上了一支烟注视着二分队的几个士兵，那些人正在一个曹长的带领下趴在地上用刺刀小心翼翼地戳戳点点。没有工兵更没有探雷器的他们只能用最原始的手段，一寸一尺地查探地面是否还有威力骇人的地雷。

看着这些人的缓慢移动，又看看其后孤零零的一辆汽车和众多的三轮摩托用蜗牛爬动般的速度极不耐烦地**，连石井正则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怒......

举目望去，无论是在望远镜的视野中还是目力可及的范围内，四周除了刚才子弹射击和榴弹轰炸把荒草稞子引着后的余烟外，皆是一片深秋原野的凄凉萧瑟。两千多米外的土丘一角，也未曾因为石井正则和他的大半个小队官兵们的焦灼而缩短了半寸。

看着刚刚探出了不足四十米的距离，猛吸了两口烟的石井叫停了汽车和摩托，又派出十几人编成了三个小组，让他们从公路的两边绕过去前出一百五十米对头查探路面，这样可以加快三倍以上的的时间不是？

日本自1868年明治维新后脱亚学欧先以英国为主，后彻底效仿德国。长时间后该国无论是上流社会的贵族风格还是思维方式的精准严谨，都给日本人尤其是军人打伤了明显的烙印。石井正则派出刚组建的三个小组，要求以最早探雷小组的位置为基点再绕道前出150米，然后各组相距50米转身向后返探查该段路面，各组士兵执行得是一丝不苟不差分毫。

他们在公路的边缘向前行进时就迈开大步一米两米地默记，最前面的数到了150米便向后转，以此类推三个组相距50再加上最先出动的那个组，应该查探的路面仅差了一点就正好是200米！

这时，每组5人的日兵齐齐趴在路面上，人挨人每人不到一米正好并行。他们接受了任务后并没顾及长官们急于救援的心切，而是非常负责认真地一手用刺刀一小块一小段地直扎、斜戳、平探，然后一手两腿爬一段再探。

深知刚才头车碾压的地雷是如何恐怖，涉及自己生命的巨大危险更是让他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足足过了七、八分钟，四个小组的前后5人面对面互看着战友们苍白的面孔以及听着对方急促的**时，这才各自手脚痉挛地摇晃着身子站立了起来。这些人刚刚站稳，皆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他们发现，包括自己在内的这20个人，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打透了军衣！

见四个小组完成了查探，石井正则也松了口气。再也未见到地雷，近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也没有听到一声枪响，都似乎证明了他刚才的判断，那就是中国军队袭击了一下皇军的辎重部队然后就迅速撤走了......

“全体上车，迅速赶往凹形公路。沿途不可松懈，随时做好战斗准备。”下完命令的石井正则大步登上仅剩的那辆汽车关上车门大声道：“开车。”

首当其冲的石井正则坐在驾驶室内思忖着：为了小队所属的生命安全，先后耗费了将近20分钟探查险情是值得的。从头车被炸到眼下足足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虽然前面可能不再会出现意外，但和凹型公路三小队会合的时间拖延得太久，那个刻薄的森昌行中佐知道之后肯定不会有好脸子看，绝对会用非常恶毒的语言来羞辱我等，八嘎！我怎么会碰上这么个变态的长官？

想到这时，他所乘坐的汽车已经驶出去了接近200米，刚刚到了最后一个小组查探路段的起点边缘。正在这时，突然在他们偏西南差不多六、七华里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爆响，这声音很闷但响动很大，以至让石井和他的司机在汽车引擎隆隆作响的驾驶室内也听得非常清晰。石井正则稍一呆愣，又觉得自己的脚底下一颤，同时眼前刺眼的白光闪了一下，他便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地彻底消失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