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猎人和孤儿

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原野上，一个身影顶着呼啸的西北风艰难地跋涉。这人身形矮瘦，穿一身缀满补丁的粗布棉衣、棉裤，头戴狗皮帽子，脚上套着一双塞满乌拉草的靰鞡，肩上担一根扁担，扁担两头用牛皮绳各系着一根狍子腿，随着双腿迈动，两条狍子腿也随之不住晃动。

这人名叫杨立春，今年只有十四岁，本是山东人，八九岁那年他爹杨开山一天去镇上赶集，看见算命先生在那里给人算卦，就凑过去交了几枚铜钱，问那老先生自己这辈子可有财运，老先生问了生辰八字，然后掐指算了半天，对杨开山说，此地无财只有祸，白山黑水藏富贵。杨家虽然日子过得紧吧，但还没有沦落到需要远走他乡的地步，再说在东北他们家并无亲戚、朋友可以投靠，轻信了算命先生的话，舍弃家产贸然前往，实在前途未卜。最初杨开山并没有把算命先生的话当真，直到几个月后家乡遭了严重旱灾，这个时候杨开山才想起算命先生的话，于是就将家里几亩薄田和驴子卖了，凑够了路费，又买了一些粮食，做了一些煎饼，就带着一家人上路了。

杨家三口人先是乘坐运河上去往北平的木帆船，下了船，一家三口人迈动双腿，一路向山海关行进。路上盘缠用光了，杨开山就和婆娘就找一个村子住下来，给地主打短工，挣到一些路费，继续赶路，就这样走走停停，第二年夏天进入辽宁境内，或许一路上风餐露宿，连续赶路，积劳成疾，杨开山和婆娘相继病倒了。人在病中，身体羸弱，杨开山和婆娘没有力气打短工，只好带着杨立春四处乞讨。深秋时节，一家人住在四处漏风的破庙里，长期营养不良，加上寒气侵袭，杨立春的父母病体日渐沉重，那年十月中下旬，相继离世。

杨立春的父母入秋时知道自己熬不了多少日子了，为了让孩子活下去，他们将杨立春送给了一位老猎人。

老猎人名叫冯敬东，五十多岁，年轻时在老林子里打猎，遇到一头大野猪，那野猪生的异常健壮、凶猛，跟个推土机似的，两根又长又尖的獠牙从嘴巴两边刺出来，如同两根锋利的长矛。冯敬东看见这头野猪，吓了一跳，这野猪想必就是十里八村的猎人哄传的野猪王，野猪王力壮如牛，背部皮肤在老松树树干上磨蹭，经年累月，松树油垢一层层裹上去，形成一层坚硬无比的甲，猎人手里的火枪近距离射出的弹丸根本就无法射穿野猪王背部的硬甲。倘若猎人不能一枪命中要害，令其丧失攻击能力，野猪就会爆发雄性，对猎人发动猛烈攻击，让猎人陷入险境。正所谓一猪二熊三老虎，野猪的攻击力排在狗熊和老虎之前，这可不是猎人胡乱编造的说法，那是历代猎人用无数血的教训总结的经验之谈。

野猪王最初并没有多少凶性，那时候它在林子里遇到猎人，就会主动躲开，从不会主动招惹人类。然而有一天一个单独出外狩猎的二愣子见它如此怯弱，以为有机可乘，就鬼使神差地端起枪，给了它一下，结果一枪打掉了野猪耳朵。这一下把野猪惹毛了，野猪转过身子，瞪着血红的小眼睛，死死盯住那个愣头青，随后便冲过来。这么大个的野猪，即便三五个有丰富狩猎经验的猎人也不敢轻易招惹，可是这个二愣子却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贸然对其发动攻击，实在是犯了兵家大忌。

冲动是魔鬼，二愣子一念之差付出了生命代价，他开了一枪，不会再有开第二枪的机会，跑又跑不过野猪，结果被野猪撞倒，野猪的獠牙深深刺进他的身体……数日后，进山的猎人发现了他的支离破碎的骨骸。二愣子那一枪不仅让自己丢了性命，也让这头野猪尝到了人类血肉的滋味，激发出了它的凶性，此后逢人便要攻击，令人谈之色变。

有人命丧野猪之口，猎人们就不再敢单独进入林子狩猎了，每次狩猎，都要三五成群地进去。那一天冯敬东和三个猎人钻进山林，没想到运气衰到爆，居然就遇到了野猪王，四个人藏身在粗大的树干后与野猪王对峙，其中两个人手持钢叉，两个人拿着火铳。野猪王向他们冲过来，手持钢叉的猎人打算用钢叉抵住野猪王的两条前腿，然而野猪王那个长长的大脑袋压得很低，遮住了两条前腿，钢叉戳在野猪王的獠牙上，野猪王用力一甩脑袋，一根钢叉就脱了手，落在地上。

砰砰，冯敬东和另一位猎人手里的火铳打响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寻找到合适的角度，无法在近距离打到野猪王的眼睛，但为了救援深陷险境的同伴，他们只能仓促出手，运气还算不错，冯敬东射出的铁砂从野猪王肚子底部钻了进去，另一位猎人可能心理素质不行，慌了神，铁砂击打在野猪王脖子上，被坚硬的厚甲反弹回来，其中一枚细小的铁砂打在了冯敬东的**子上，这给冯敬东的一生带来了巨大影响，让他一辈子没有娶妻生子，打了一辈子光棍。

铁砂打在**，冯敬东当时就痛得晕死过去了，等他醒过来，已经躺在了家里土炕上，至于那头野猪则被那三个猎人联手吓跑了。原来野猪受了枪伤，当即转身向倒在地上的冯敬东扑过来，这时一个拿钢叉的猎人奋不顾身冲出去，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将钢叉捅进野猪王的肚子，然而钢叉捅在了野猪王的背部，滑开了，虽然没有命中野猪，却成功将野猪从冯敬东身旁吸引过来，野猪准备转移攻击目标之际，另一个拿火铳的猎人成功点燃了一根火把，他举着火把在野猪面前拼命挥舞，最终将野猪吓跑。

没有女人，没有儿女，或许一个男人年轻的时候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太大遗憾，感到孤独寂寞，冯敬东就找几个好友，温一壶老酒，弄些野兔子、山鸡之类的下酒菜，一边喝酒，一边天南地北地神侃，喝多了，倒在炕上呼呼大睡，一觉醒来，招呼几个猎人，拿起火铳，钻进林子，在里面转悠几天总有收获。那个时候野猪王已经被猎人灭掉了，野猪王再厉害，也逃不过人类的算计，陷阱、野猪架子、掺了毒药的肉……无论哪一样都足以要他的小命。没了野猪王的威胁，老林子又成为猎人们的天堂。冯敬东壮年的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林子里的野兽就是他的庄稼，肚子饿了，跑进林子里打些野物，皮毛换酒，肉用来填饱肚子，苦闷、忧愁了，就喝酒，酒就是他的老婆，他的孩子，大半辈子就这么过来的。

岁月不饶人，有一天冯敬东发现自己老了，走路双腿再不像年轻时那么有力气，进山林里打猎，眼睛也花了，枪口明明对准了兔子，打下的却是树枝。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过来，男人一辈子没有女人，没有孩子终归要有麻烦找上门来。

五十多岁的人了，家里没有攒下钱财，哪个女人肯跟自己过日子？琢磨了很久，冯敬东就打算养一个孩子，将来给自己养老送终。或许冯敬东跟杨立春前生就有缘，那天在镇子里就遇到了杨家三口人在讨饭，打眼一瞧，两个大人病得栽栽歪歪的，那个八九岁的孩子倒挺健康，虽然生的矮瘦，但要饭的时候，嘴里不停滴喊着叔叔大婶，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嗓音洪亮，显然身子骨没毛病。

冯敬东岁数大了，无法进山林打兔子，但年轻时练就的枪法，几十米内打人不成问题，为了混口吃的，他就给地主看家护院，平时手里也有几个零花钱，见这一家人可怜，冯敬东就买了几个馒头送给杨开山一家人。此后冯敬东只要在镇子里遇到这一家人便会买些食物，送给他们充饥，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冯敬东把杨家人带到家里，请镇子里的大夫给他们看病，大夫看了病，直摇头，把冯敬东拽到一旁，悄声道：“这两口子得的是痨病，没救了，就这几个月了……”

大夫象征性地开了几副汤药，大夫走后，冯敬东让杨开山夫妇留在家里养病，杨开山夫妇知道自己熬不过几天了，怕死在人家家里，给人家带来晦气，说什么也不肯住在冯敬东家里，又回到了那座破庙里。

冯敬东经常去破庙看望杨开山夫妇，在他的照顾下，杨开山夫妇在人生中最后几个月里享受到了人间的温情，杨开山夫妇去世后，冯敬东料理了后事，将杨立春接到家里，传授杨立春打枪、狩猎，一老一少在一起，在困苦的岁月里互相慰藉，人生也多了许多滋味。

时光流逝，白驹过隙，转眼杨立春就长成了十四岁的少年。这一年的冬天杨立春在林子里打到一只狍子，割了两个大腿，去县城换了钱，买些粮食、食盐还有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