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波谲云诡（二）

段祺瑞执意对袁世凯进行国葬，招来诸多非议，但他不惜对抗民意也要厚葬袁世凯，也是为了全这份君臣之宜。段祺瑞此举虽然被世人广为非议，但是他收获了北洋将士的心。大家普遍认为段芝泉这位老伙计还是可靠而感恩的，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家长。

北京城的故事暂且放一放，我们把目光投向东北。奉天城中，有一股力量正在迅速崛起——以张作霖为代表的奉系势力。

袁世凯酝酿称帝之初，张作霖是积极劝进的将领之一，他信誓旦旦地跟袁世凯说：“假如帝制不成，某宁死而不欲复生。”袁世凯一世英雄，但是晚年的时候还真吃这一套，他把这位来自东北的小个子当成了可以依靠的力量，并给他补充了不少枪支弹药，张作霖的势力在这期间迅速壮大。每个人都爱听奉承的话，都希望周围的人惟命是从，位极极峰的成就感主要来自这里。但是，也得能分辨真与假，否则危险就随时隐藏在这毕恭毕敬的仪态之后。

段芝贵到东北之后坐镇奉天，成为整个东北的一把*手。奉天是东北的政治中心，张作霖和冯德麟分别作为二十七师和二十八师的师长，是拱卫奉天的两支主要军事力量。张作霖的第二十七师驻城内，冯德麟的二十八师驻扎在城外。

蔡锷举起讨袁大旗，张作霖当时尚未预估清楚形势，他专程来到北京，面见袁世凯，请求带兵出战一马当先荡平这批“反贼”。当时北洋系整体都不积极，袁世凯正愁找不到人出战呢，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张作霖的请求。

张作霖离开北京的前夜，徐树铮来他的住所找到他，跟他推心置腹地深谈了一番。张作霖久居关外，对北洋内部这些事不是太清楚。经徐树铮这么一说，张作霖才恍然大悟，立刻感觉自己表态太早，一下子搞得比较被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赶紧说：“俺老张是粗人，不懂政治，又铮给俺指点一下才好。”徐树铮心思极缜密，他适时给张作霖献了一计。

没几天，张作霖跟袁世凯上书，说我这部队将士听说要出征西南都群情踊跃，但是我这部队都是从民团上来的，不是正规军，装备啥的差点事，请朝廷考虑一下这个情况。袁世凯一看，这不算事，大笔一挥，大笔的军械随火车运往奉天。

张作霖收下这份大礼，再没有了动静。袁世凯急令陆军部过问此事。不久，陆军部受到了奉天发来的各种电报，有来自商会的，有来自当地士绅的，有来自学校的，有来自工厂的……这些电报就一个内容，纷纷泣血要求张作霖不要离开奉天，否则这里真是镇不住啊，要出大乱子啊。陆军部强行要求张作霖表态，张作霖很快答复道：“这不是民国了嘛，民国就要听国民的。我老张倒是也想出战，奈何东北的百姓不允啊，我不能违背民意啊！”

陆军部据实上报给袁世凯，老袁看了差点没吐血。袁世凯聪明一世，从来都是他算计别人，没人能算计到他。若论权术，民国时期的领*袖们有这么几个人是顶级玩家：袁世凯、张作霖、蒋介石。袁世凯一生权术过人，最后关头被张作霖这个小师长给摆了一刀，心里那份窝火就不用说了。所以说，袁世凯突然发病而亡，也有张作霖的一份功劳，当然，起作用最大的就是幕后的指挥者徐树铮。

随着蔡锷等人在讨袁之战中优势越来越大，张作霖心里开始合计另外一件事：将袁世凯的嫡系段芝贵赶出奉天，东北王只能是张作霖。

要想将段芝贵驱赶出奉天，只凭张作霖自己还不行，他想到了二十八师师长冯德麟。在某种程度上说，冯德麟是张作霖的领路人兼好兄弟。张、冯两位师长凑在一起，一边吃着烤肉，一边喝着烧刀子，张作霖说出了这个惊天计划：冯德麟作黑脸，张作霖做白脸，一反一正唱一出戏，要将段芝贵驱赶出奉天城。

如果你是冯德麟，你肯定会问一个问题：“为啥我做黑脸，你张作霖来做白脸？坏人我来做，好人你来做，风险我来担着，凭啥呀？”

张作霖告诉他：“黑脸我也可以做。但是，考虑到在这个计划中，黑脸会有两百万大洋到账，所以我将这个机会让给您冯老大哥。如果，你不同意做黑脸，让我来做，我求之不得。”

两百万大洋那是一个什么概念？足以将一个师用全世界最好的装备武装到牙齿！冯德麟没法不动心，也无法拒绝！

但是，冯德麟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他自己其实也是张作霖计划的一个环节，他就是那只螳螂，而张作霖才是他身后那只黄雀。

这天深夜，段芝贵的官邸外传来一阵喧嚷之声，继而枪声四起，有大批军人涌到官邸门后，并向里开枪。段芝贵吓得魂不附体，不知如何应对才好。关键时刻，张作霖带兵前来救驾，很快将作乱的士兵赶走。

张作霖赶来向段芝贵汇报，说是这些军人都是来自冯德麟的二十八师，他们受到蛊惑，说段大人是帝制祸首，所以围攻了官邸。段芝贵听张作霖这么一说，惊慌失措地问这该怎么办好啊？张作霖拍着胸脯说到：“段大人放心，有我老张在，誓死也要保卫您的安全。”段芝贵这颗忐忑的心这才慢慢平复了一下。

转过天来一大早，就有人前来报告段芝贵，说冯德麟的二十八师正在开拔，并打出了惩办帝制祸首的大旗，目前先头部队已经朝奉天城开进。段芝贵顿时没了主意，急忙让人请张作霖前来。

张作霖到了之后，一边大骂冯德麟忘恩负义，一边表示这事真的很难搞。谁也说不好城内有没有内应，如果冯德麟率部猛攻奉天城，也未必就能守得住，这样一来段大人可就危险了。

听着枪炮声越来越近，段芝贵方寸大乱，他一边痛骂冯德麟，一边惊慌失措地询问张作霖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候，张作霖开始语重心长地给他出主意：“现在情况不明，上将军是万金之躯，犯不着在这里犯险。我看段大人还是先回关内避一避为好，待老张将奉天地面平定之后，再去接大人回来。”

段芝贵一想，东北是呆不住了，现在也只能如此办理了。他给袁世凯发了一封电报，称病前往天津修养。段芝贵外号叫“干殿下”，相当于袁世凯的干儿子一样。袁世凯不仅立即同意了段芝贵的请求，还派了一辆专列沿京奉铁路前来接段芝贵出关。

但是，出关之路会安全吗？会不会有埋伏呢？对于这个问题，张作霖拍着胸脯做了保证，他还让孙烈臣率领一个营的兵力沿途护送段芝贵乘火车出关。有张作霖这份保证，段芝贵这才稍微安了心。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段芝贵虽然在奉天只呆了两年时间，但是家大业大，他从官银号兑换了两百万大洋，一起装上了前往天津的火车。孙烈臣作为卫队长，也率部随段芝贵上了火车。

茫茫夜色中，火车沿着铁路线呼啸前行。这一路上，段芝贵可谓是心惊胆战，生怕有军队将他拿住。当火车驶进沟帮子火车站的时候，被大批军队拦住了去路，拦车的是二十八师的一个团，团长是邱恩荣。孙烈臣下得车来，大声质问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拦上将军的专列？

邱团长是也有礼貌的人，他一边客客气气地声称是为了欢送上将军才率部拦车，一边递上了一份文书，这份文书有二十八师全体军官的签名，内容只有一个：缉拿帝制祸首段芝贵。邱团长要强行上车，孙烈臣不许，站台上顿时剑拔弩张。

孙烈臣持文书上车，就站台上的情况作了汇报。孙烈臣只带了一个营，而邱恩荣带了一个团的兵力，论火力孙烈臣肯定不是邱恩荣的对手。

这真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段芝贵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处置才好，只能再请孙烈臣下车周旋。一个时辰之后，孙烈臣上车汇报。孙烈臣跟段芝贵说经过他苦心周旋，对方同意放专列继续前行。听到这里，段芝贵顿时松了一口气。

孙烈臣接着汇报，说对方虽然同意放人放车，但是对方还说车上所载官银以及军火为东三省财产，不能出关，必须就地卸下，如敢阻拦，就地法办。世人虽然都贪财，但是如果性命与财产只能二选一的时候，估计没有人会选择保财产。

经过这一夜胆战心惊的旅程，段芝贵终于逃出了东北。段芝贵见到袁世凯之后，立即提出辞职。袁世凯没有怪罪段芝贵，就询问他该派何人接替他出任奉天将军呢？

现在这种情况，东北人已经抱成一团，如果执意派一位外人前去，必然遭到强力反对，不仅无法开展工作，还会丧失朝廷中枢的权威。袁世凯思来想去，只能在东北实力派中选择，要么是张作霖，要么就是冯德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