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隐身山泉

翌日，杨桃听到户外小贩喊卖“赤饼”吆喝声，正要推窗招呼买卖，不料看到七姨太的丫环提着行李箱，后面七姨太手挽着孙庆紫得意地穿过厅堂，杨桃气的鼻孔冒烟，狠狠地掩上窗户。

临近正午，秋老虎发威，大地无奈地忍受着太阳的炙烤，“新生堂”药铺前的路树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缩回身影，只留下树干下一点阴影，蝉在燥热中尖叫。

我母亲端着一碗“乒乓冻”来到柜台前，慈爱地望着我：“歇会儿，吃一碗消消暑。”

我停下手中的铡刀，接过我母亲递过来的碗，一阵清凉直贯掌心。我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甜滋滋的直沁心脾。我边吃边问：“娘，大哥有没说去多久？”

我母亲摇摇头说：“没有，他只说**搬到三明，崇山峻岭，路途遥远，归期不好定。”

我正要接话，只见热浪中恍惚出现我大哥的身子。我忙掼下碗，边走出柜台边笑对我母亲道：“说曹操曹操到，我大哥回来了。”

我大哥卸下包袱，接过我母亲递上来的毛巾，擦着脸上汗珠，憨憨地说：“娘。我回来了。”

我母亲拉过他的手，上下端详了许久，心疼道：“黑了，瘦了。”接着她叫道：“阿春，再端一碗来，大少爷回来了。”

里边的人听到叫唤，不约而同都挤到药铺。

我大哥正欲问候我父亲，我母亲急切地说：“不要烦文缛礼，先吃了祛暑。”

我父亲笑呵呵道：“你娘言之有理，你安心吃吧。”

我大哥边吃边说：“鬼子侵占福州后，很可能从厦门沿福厦路两面夹攻，古镇早晚会被战火殃及，我们要有离乡背井的心理准备。”

“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离乡……要让我们去哪里？”我母亲不安地问。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诺大的中国竟然没有国民容身之处，这是什么政府……”我父亲伤感叹道。

我大哥带回的消息平添了家人的苦恼。后厅上我父亲和我大哥尽力宽慰着我母亲等女眷，我和我小弟百无聊赖地对弈，我堂兄文展走上后厅，他打个招呼后，俯在我耳旁，轻声说：“孙庆紫这次出丑大了，七姨太被鬼子玷污。”

我吃惊道：“怎么回事？”

我堂兄文展说：“孙庆紫七姨太住宿渔溪旅馆，黑夜里听人喧嚷日本鬼子打到了，随从吓得弃她而逃，她两腿抽筋跑不动，结果十几个鬼子窜进去，把她和丫环**了。唉，可怜丫环在被**后又被刺刀捅死。还算她命大，保住条命。”

“你们嘀咕什么？”我母亲警觉地盯着我们问道，语气里带着惶恐。

我堂兄文展见状只好把所闻再述了一遍。我母亲喟然叹道：“日本鬼子畜生不如。七姨太也可怜啊……孙姑爷虽然跟咱家渐行渐远，但毕竟还是咱家姑爷，蔚儿、霈儿，你们抽空去孙家探望。”

我不满地说：“活该！这是他的报应。他若认得咱家，姐就不会被逼出家，表叔的电厂就不会被挤对。”

我父亲把脸一沉，面带愠色说：“他不仁咱不能不义呀！听你娘的安排，你们去一趟吧。”

祸兮福之所倚。20世纪80年代，当东江刮起一阵东瀛寻根风时，孙家后人在日本柏崎找到当年给他们留种的渡边后人。当孙家后人骑着三菱摩托车，摩托车后座绑着东芝录音机，放着台湾邓丽君小姐的歌曲穿街过巷时，古镇的个别小年轻竟眼露羡慕之光，他们恬不知耻地回家诘问自己的奶奶为什么当年不让日本人**，没能给他找个日本爷爷。

林德仙一人孤独地坐在涧底。他的战友兼伴侣孙庆蓝小产后受组织安排又返回上海，沦陷地凶多吉少，音讯杳无。郑杰、许茂生、张思聪等战友先后牺牲了。派出去的人回来说闽西根据地满目苍夷。他的心里充满惆怅。上级组织到底去了哪里？那么多的人马突然都蒸发了？

他不知道就在他们游击山沟中时，根据地的红军已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转移到在遥远的西北，还相续在瓦窑堡和洛川召开了会议，制定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策略，之后又决定在敌人后方放手发动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争，建立敌后抗日根据地。

“咕咚”山石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他警惕地摸索过去，只见一条小溪在山崖隔阻处飞身而下，激荡着水花潜流地下，穿行过一段巨石后又流于地上，在暗流与明流交界处，笼罩着一簇氤氲的水汽。他凝视着水面，清澈的溪底仿佛铁锅里烧开的水不时冒起水泡，他好奇地把手探到水中，惊奇叫道：“造化，还是温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