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叙述的过往，太过于痛苦，唐仲林的面容有些狰狞，一簇眉峰紧皱在清亮的眸子之上，李田禾把杯子推在唐仲林的面前，轻声说道，

“不急，不急，喝水，喝点水。”

唐仲林的手把杯子攥得紧紧地，似乎要将其捏碎一般，李田禾看得出来，唐仲林对于他哥哥的感情很是复杂，既有小时候的兄弟情深，又有长大后的形同陌路，既有对待手足同胞的骨肉亲情，又有对待敌人的刻骨之恨。

唐仲林颤抖着手，把枪放在桌子上，轻轻喝了一口水，然后放下水杯，看着李田禾，说道，

“首长，您想问什么，您就直接问吧，我保证不会对组织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李田禾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浓厚的土烟有些呛人，李田禾咳嗽两声，然后说道，

“唐仲林同志，请你相信我，我问你这些问题，绝对不是怀疑你对组织上的忠诚，相反，自从你入党之后，你的表现始终优异，你是一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的践行者，党和人民忠诚的卫士，这番我回到边区，就是要跟你聊一聊你哥哥唐伯林的事情！”

李田禾又是深深吸了口烟，然后看着目光坚定的唐仲林，继续说道，

“今年三月份，汪精卫在南京成立了伪政府，他手下有一名鹰犬叫余立群，在上海成立了特工总部，这个特工总部是无恶不作，大肆屠杀，暗杀我党地下党员以及先进的**人士，除此之外，他们还负责为伪政府和日本人搜集情报，破译电文，极大干扰了我党对于抗日战场的部署和行动，为了能够不受其制约，我几次三番想要在这个特工总部里安插内应，可最终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为了我们还牺牲了许多好同志，三天前……”

李田禾抽完了烟，把烟头踩灭，刚要把烟头放进自己的兜里，突然回过神来，把烟头放进破瓷罐里，尴尬一笑，说道，

“不好意思，习惯了，我继续说……你哥哥唐伯林就是特工总队的少将处长，三天前，余立群派唐伯林去北上指导北平特务机关处工作，车队行至北平外郊区，突然遭到军统杀手的袭击，唐伯林一行七人全部被暗杀，枪战引来附近的日本兵，这些军统杀手又被日本兵打死了，巧合的是，我们的地下武装人员也恰好撞见了这支游荡的日本兵，又反手把他们给消灭了……”

唐仲林也是一位极其聪明的人，听到李田禾的话，又想起自己刚刚进门，李田禾对自己外貌的评价，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但仍然是不敢相信，也不敢把这句话讲出来，最后只得李田禾一锤定音，只见李田禾目光庄重地看着唐仲林，严正地说道，

“唐伯林被暗杀的消息，除了我们自己的同志，所有人都被灭口了，消息并没有传出来，因此我希望我们能够利用好这次行动，为我们在特工总队内部钉进去一颗钉子，唐仲林同志，我希望你能够假扮你的哥哥唐伯林，打入特工总队的内部，为我党获取机密情报！”

“这怎么可能！”

唐仲林听完李田禾的这一席话，震惊之语脱口而出，看李田禾这一脸庄重的模样，倒也不是在开玩笑，沉默许久，唐仲林小心地说道，

“李主任，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我和唐伯林虽然是亲生兄弟，但是毕竟已经七八年没有联系了，让我去替换他，怕是分分钟就被人看穿了！”

李田禾站了起来，绕了唐仲林两圈，然后又坐下，看着唐，说道，

“你的长相，与你哥哥唐伯林有九分相似，如果你再胖些，恩……那一圈络腮胡子再蓄起来，足可以以假乱真！不过现在可以用假胡子给贴上去。”

“即便是样貌相同，但是一个人的言谈举止，行事作风想要在短时间之内模仿到位，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这就需要看你的能力了！”

唐仲林的话，全部被李田禾给驳了回来，唐仲林一时之间哑口无言，李田禾走到唐仲林面前，拍了拍唐仲林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仲林同志，现在党和人民需要你……我知道，你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而你哥哥则是一名老军阀，一名土匪，一名大汉奸，让你去替代你哥哥，你的压力很大，但是你要相信，事在人为，想当初我们**人，没有枪，没有炮，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但是我们有信念！敢相信，并且为之奋斗，这才有了我们的今天！任何困难，在你没有经历过它之前，请不要先被自己内心的恐惧所吓倒！不要轻言不可能这三个字！”

唐仲林虽然不知道自己再可以说什么，但是始终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天方夜谭的味道，偷梁换柱，偷天换日！唐仲林突然起身，身子挺拔地站在李田禾的对面，说道，

“李主任，您说的这件事情，恐怕我完成不了，我还是想去前线打鬼子，如果您认定我唐仲林是个可造之材，那我请求您，为我唐仲林给前线作战的首长说说情，把我调走！”

李田禾一脸肃穆的表情，久久不能言语，沉默许久，只见李田禾抿了抿嘴唇，问道，

“仲林同志，你一个人，能在前线打死多少名日本鬼子。”

“那要看我手里是什么家伙！”

唐仲林挺起胸膛，底气十足，昂首道，

“如果组织给我汉阳造，那我保证百发百中，如果给我歪把子，一梭子下去打死二十个鬼子不成问题，如果再给我配几门小山炮，消灭百八十名鬼子也不在话下！”

李田禾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我听说你在受伤之前是一名营长，你们营如果火力配备齐全，且占据地理优势的情况下，一场战斗下来，能消灭多少鬼子？”

“那要看是歼灭战，还是阻击战，去年11月，我营在晋察冀边区黄土岭奉命阻击卯村宪吉，战斗打了两天一夜，直接歼灭了五百多名小鬼子！”

李田禾表情一愣，问道，

“那场战斗是你们打的？”

唐仲林底气十足又略带骄傲地说道，

“报告李主任，这场阻击战正是我们第115师独立团1营打的！指挥员唐仲林！”

“这场战斗我知道！正是因为你们营的英勇阻击，为你们杨团长包围敌军主力赢得了时间，随后的战斗中，杨成武团长打死了日本中将阿部规秀，令日本举国震惊，日本人称这是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这一仗，打出了我们中国人的气节和骨气！”

唐仲林的脸上，乐开了花，不过被他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说道，

“主任，您知道这场战斗？”

李田禾点了点头，随后云淡风轻地说道，

“当时阿部规秀扫荡晋察冀边区的情报以及行军路线，就是我们传递给**的！”

唐仲林登时愣住了，满脸惊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李田禾看着震惊不已的唐仲林，说道，

“仲林同志，你一个人可以在战场上打死几十名鬼子，你一个营可以消灭几百名鬼子，一个师，在战场上能够歼灭几千名鬼子，但是你可知道情报的重要性，短短的几个字，就可以决定战场上数万人，乃至十几万，几十万战友的生死！”

唐仲林默然不语，微微低了底头，李田禾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谍报工作的重要性和危险性，丝毫不不逊色于正面战场，甚至要比在战场上与日本鬼子真刀真枪地干更加危险和残酷！因为我们都是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完成行动，事后还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现在想要让你担负起来的责任，要比你在战场上更加重要！无数战友，会因为你及时的情报而脱险！又有无数战友，会因为你不及时或者错误的情报而牺牲，你要想明白这一点！”

李田禾的话犹如一柄重锤，一锤一锤砸在唐仲林的胸口上，在这个年代，有什么能够比得上伴自己一路腥风血雨走过来的战友？战友之间的情谊，甚至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唐仲林无话可说，两个人顿时又陷入一阵沉默，许久，唐仲林小心翼翼地说道，

“李主任，您能容许我考虑考虑吗？”

“你没有时间考虑！现在就要作出决定！”

李田禾的话斩钉截铁，不容丝毫质疑，唐仲林问道，

“这算是党和组织交给我的任务吗？”

李田禾正色道，

“于公，这就是党和组织交给你的任务，你必须要把它完成好，但是唐伯林毕竟是你的亲生哥哥，于私，这又不是任务！你自己考虑吧！”

唐仲林最终被李田禾说服了，啪得一声给李田禾行了一个军礼，郑重地说道，

“李主任，不用考虑了，我愿意接受党和组织交给我的任务，我会尽我全力，完成这次任务！”

李田禾轻轻点了点头，问道，

“你真的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李主任，您说得对！在战场上，无数战友为我唐仲林挡过子弹！这一次，我想为我的战友挡一回子弹！”

“好！”

李田禾猛地一拍桌子，满脸喜悦，拉着唐仲林的手一起坐下，只见李田禾对着屋内喊道，

“老郭，你出来吧！”

李田禾话音刚落，内屋竟然闪出一个人来，这个被称呼为老郭的人，年纪约莫五十七八岁，满脸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一般，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头发花了大半，下巴上留着一撮花白的山羊胡，穿着一席淡蓝色军服，手里攥着个一尺多长的木质旱烟杆，乍眼一看极像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个陕北农村小老头。

李田禾介绍道，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老郭同志，我们在特工总队内部其实打进去一名内线，代号青鸟，老郭同志就是青鸟的上线，青鸟向老郭同志发送了关于唐伯林日常行为举止的一些信息，这一路上将会由老郭同志给你培训！”

“青鸟？”

唐仲林也自是一愣，问道，

“李主任，您刚才不是还说您的数次行动没有成功么，那你们已经有内线了，还需要我做什么？”

哪知道李田禾也是重重叹了口气，说道，

“这些都是机密，你没有同意加入组织，我就不能告诉你，青鸟虽然已经成功打进了特工总队，但是他的级别不高，无法触碰到机密情报，反观唐伯林就不同了，他是特工总队行动处的处长，是一名级别非常高的汉奸，在特工总队，可以说唐伯林的地位仅在主任余立群之下！”

老郭面无表情地走到唐仲林的面前，说道，

“唐仲林同志，我要问你三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我！”

“请您讲。”

“第一，谍报工作，是一项充满着挑战和危险的工作，我们常年游走在敌人的眼皮底下，随后都有暴露的可能性，你一旦被捕，敌人必然会对你严刑拷打，万般折磨，你能否保证在此种情况下，依然能够坚守党性和原则，不出卖组织和同志，直至牺牲！”

唐仲林唰得一声站了起来，对着老郭也行了一个军礼，底气十足地喊道，

“我保证我唐仲林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始终坚持党性和原则，坚决不出卖组织和同志！”

“好，第二个问题！”

老郭面无表情，继续说道，

“从事谍报工作，因为身份的原因，你很有可能会受到周围一些不明情形的朋友，亲戚，战友的误解，也有可能会妻离子散，众叛亲离，你的内心会十分失落，煎熬，痛苦，彷徨，此种情况下，你是否能够坚持党性和原则，坚决服从并完成组织对你交代的任务！”

“我唐仲林保证，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坚决服从并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

“好，最后一个问题，谍报工作是一项隐藏在阳光下的工作，因为敌人的疯狂破坏，会致使我们情报系统时常断绝了联系，你做的事情，有可能会被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没有人会记得你做过什么，甚至在后世的记载中，还会把你骂成汉奸，但是你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终有一天会**昭雪，党和人民不会忘记你的贡献，所以最后，唐仲林同志，请你郑重地告诉我，你还愿意从事这项危险又十分有意义的工作吗！”

唐仲林的回答不假思索，大声说道，

“我愿意！只要能为国家和人民做事情，打跑日本鬼子，无论后世如何看我，我唐仲林都会坚持干下去！”

老郭的脸上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不过他的双手却是握住唐仲林的手，说道，

“唐仲林同志，欢迎你加入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