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行路难

车辚辚，马萧萧，几十辆满载兵员的军用卡车，正在泥泞的南京郊区艰难行驶。车上的士兵，充满了茫然与彷徨，不知路在何方。

坐在为首一辆车里的郑龙，终于卸下了带队长官的威严与紧张，闭着眼睛，疲惫地小憩。

由于87集团军是**军的王牌部队，因此部队撤到苏州，就得到了沿途兵站的全力补给与支持，但是从各地征调来的杂牌部队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沿途全都是冻饿而死、残缺不全的尸体，很多临时征召的新兵，还没有上战场、见过血，看到饥肠辘辘的野狗啃食死人的内脏，就已经吐得一塌糊涂。

更让郑龙揪心的是，自1928年北伐功成以来，十年辛勤发展的成果，在无情的战火焚烧下正不断化为灰烬，新开垦的农田成为了焦土、工厂变成废墟，新兴的城镇人去楼空，只留下寒风在悲愤地哀嚎……

郑龙睁开眼，从军服口袋里掏出一张蒙尘的照片，那是他在清华大学念书时，和恩师闻一多先生的合影。当年，“九·一八”事变之后，国土沦丧，民族日危，原本勤修文学的郑龙，面对优美的诗词，再也没有了闲情逸致，心中升腾的全是报国的熊熊烈火。于是，他辞别恩师，依然辍学报考军校，临行前，闻一多教授赠给了他这张合影，背面还有着教授优美飘逸，又遒劲有力的字迹——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这句诗出自屈原的《国殇》，饱含着老师期盼自己报效国家、拯救威望的殷殷期盼。七百个军校日月，三**旅欧之路，自己一往无前，从未后悔。想到这里，郑龙的心中又充满了勇气和信心。

这条路，我一定会走下去，我一定能找到光明！

忽然，卡车猛地停下，郑龙抬起头，一辆崭新的别克轿车拦住去路，一个军容整洁，身着中校军服的人走了车，喊道：“第87集团军郑营长在车上吗？!”

郑龙闻言，迅速下车，向中校敬了个礼：“长官，87集团军特务营营长郑龙报到！”

中校笑着摆了摆手，示意郑龙不必多礼，并拿出一纸命令：“郑营长客气了，集团军郑司令有一道手令。”

郑龙一怔，接过手令：“……接令之日，不必回军部报到，直接前往军统局，接受任务？!”

“走吧，郑营长。”中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郑龙定了定神：“是！”他转过头，大吼一声：“强子！”

二连长刘振强立马跳下车，跑步过来，郑龙嘱咐他：“你和阿胜、坤坤，带着我收拢来的人马，先去集团军军部报到，等我接受任务，再来找你们，记住，一切听从郑司令安排！”

刘振强愣了愣，随即说：“是！”

郑龙回过头，看着别克车内崭新整洁的座位，在瞅了瞅一身征尘的自己，稍一犹豫，上了车。但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自信。

郑龙问道：“长官也是军统局的？”

中校笑着说：“哦？郑营长是怎么知道的？”

“您的这辆车，从出现到接走我，一共用了大约2分48秒，在此期间，发动机从未熄火，这就意味着：车里的人员随时做好了应对一切可能的准备。其次，您虽然有军衔，但是言谈既不像军人，更不像官员，更确切地说，既像军人，又像官员。还有，您的军服只有军衔，却没有标明职务、姓名与部队的胸章，这就很明显了。”

“哈哈哈……郑营长不愧是戴老板看重的人才，果然敏锐。”

“敢问长官尊姓大名？”

“我只是军统局一个无名之辈，或许你下次见到我，我会是路边一个卖炊饼的、妓院里一个流连风月的嫖客，或者穿着日本人的军服，再或者……就成了狼狗嘴下的食物了吧，哈哈哈。”

郑龙眼中闪过一丝钦佩与肃然，随即无话。不久，军统中校忽然听见后排座位发出了轻微的鼾声，郑龙竟然端坐着睡着了。中校不由得对开车的副官说：“真是一位后起之秀啊，我就没见过谁上了咱们军统的车，还能睡得那么踏实的。”

副官疑惑地说：“组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中校没有过多解释，笑着说：“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