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生五十年

两个小时以后，穿着崭新的国民革命军少校军装的郑龙走进了军统的总部。

郑龙与戴笠、毛人凤的会面时间很短，但是地点却极其隐秘，那是一间只有戴笠、毛人凤能进的密室，没有窗户、没有装饰，甚至连最简单的装修都没有，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这意味着——天地之间，只有施令者与执行者，出你之口，入我之耳。

简单的寒暄后，戴笠开门见山，介绍了暗杀吴顺华的任务，并责成毛人凤整理所有有关材料交给郑龙。

最后，戴笠郑重地问郑龙：“云桥（郑龙的字）老弟，这次任务就拜托你了，不知道还有什么问题？”

郑龙啪地立正：“为国锄奸，吾辈之幸！我只要求，这次行动我想用自己的人，毕竟，自己兄弟用起来顺手。”

“可以，只要注意保密，你随时可以便宜行事。”说罢，戴笠从上衣口袋取出一张盖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红章的纸，“这张纸上的章你认识，你想要任何的经费、装备，都可以写在这张纸上，凭着这张纸，只要是地球上有的，你都能要到！”

郑龙肃然，双手接过，久闻军统局权力极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什么时候出发？”戴笠问道。

“就现在。”

“好！”戴笠示意毛人凤，后者随即从桌里拿出一瓶伏特加，三只高脚杯并斟满。

戴笠说道：“这瓶酒，是校长送给我的，正宗的俄国货，自从当年苏俄与我们断交后，这样的正品基本上就看不到了。”

“戴老板不愧是驰名亚洲的情报大师，竟然连我喜欢喝伏特加都知道。”纵使是郑龙，也不禁讶然。

“可是我不知道的是，云桥你为什么喜欢喝这么烈的酒？”

郑龙慨然道：“戴老板见笑了，从戎以前，卑职喜欢喝茶，尤其是清香扑鼻的碧螺春，品茶吟诗，岂不乐哉？可是，如今山河破碎，命如蝼蚁，烽火寰球，天地之间，又岂有人可苟活享乐？所以，从戎之后，卑职喜欢喝酒，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有生方有死，壮士何所憾？唯有活得轰轰烈烈，光芒四射，以死报国，这一生才有价值！”

“好！说得好！”毛人凤不禁赞叹，“云桥有此决心，此事必成，来，我们共饮此杯，为云桥壮行！”

12月的北平，早已进入了凛冽的寒冬，随着日军铁蹄的开进、中国军队的撤退，大批的达官贵人、社会名流、各界精英，纷纷想方设法，仓惶逃离了这座危城，只留下几百万平民百姓在乱世中苦苦挣扎。

自1912年以来，这座历史悠久的古都，便不断更换着它的主人——袁世凯、曹锟、段祺瑞、吴佩孚、冯玉祥……而今，更是成为了日本人在华北的大本营。事实上，底层的中国老百姓，对于苦难的忍耐力是惊人的，千百年来，面对一次次惨绝人寰的杀戮与灾厄，他们沉默着，他们生存着，他们忍耐着，并将这种沉默而坚忍的基因传给了之后的一代代人。

北平抗战以后，在经历了短时间的惊恐与骚乱后，北平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繁华”。除了日本人的刺刀与掠夺外，人们依然在沿用着古老的生活方式日复一日地活着。看到被日本人扒得一无所有的人，看到被日本押进监狱、生死未卜的人，看到被日本人当街捅死、击毙的人，看到被日本人掳掠、**、绝望哭喊的女人，幸存的人们甚至不会多瞅一眼，便快步离去，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邻居、朋友——毕竟，谁知道自己明天会不会如此呢？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行走在王府井的大街，化名服部隼的郑龙长叹一声，想起了老师闻一多的《死水》。四年多前，他投笔从戎，离开北平，今天，当他回来时，早已物是人非。只有清华园外摆摊买豆腐脑的老板娘，依然做着她的豆腐脑。31年的时候，她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天天带着娃摆摊，咯咯地笑着，做得豆腐脑让郑龙记忆犹新。可如今，她的笑容早已消失，目光呆滞，连郑龙也不认识了，听人说，她男人和孩子都被日本人的刺刀捅死，自己惨遭兽兵蹂躏，当她重新摆摊时，做的豆腐脑却只有割舌般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