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中天悬剑

正如海蓝心所言，郑龙听说鄂中江汉平原的抗日领袖，自己的大哥王劲哉被日军俘虏。于是赶紧安排好一切，星夜兼程，赶往王的关押地汉口。郑龙清楚——王劲哉性格霸道孤傲，为了稳定大局，他冷酷无情，经常祭出霹雳手段，大开杀戒，对军内持不同意见者，统以“反王师长”之罪杀死，蒋介石派去的军官，多被他找借口除掉，连友邻部队第49师派往该师的联络参谋也遭活埋。他不论亲疏，翻脸就要人的脑袋，先后处死过老师、同学、同事、部下甚至亲表弟。在重庆，报界将他描绘成青面獠牙的“鄂中大怪物”。

可是，郑龙知道，为了抗日，王劲哉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一切，他是一个强大的男人，也是一个落寞的男人，是一个纵然被千夫所指，也要扛着多灾多难的国家与民族毅然向前的悲情汉子，在这样的危急存亡之秋，如果没有至爱亲朋拉他一把，王劲哉很有可能走上绝路！

这就是为什么，郑龙把部队交给海蓝心和常远，不顾一切潜入汉口的原因。

此时的王劲哉，由于身负重伤，被日军软禁在第11军汉口战地医院治疗。当晚，郑龙和沈星澜瞅准了一辆从医院运送康复的伤兵回军营，又返回医院的救护车。趁两名医生回去的时候忙里偷闲，想结伴去汉口的慰安所“爽一把”，郑龙和沈星澜袭击了医生，问清楚王劲哉在哪个病房后，剥光了他们的衣服绑上石头扔进了河里，然后穿上医生的衣服，戴上口罩，开着救护车光明正大地来到了软禁王劲哉的医院。

郑龙和沈星澜旁若无人的走到医院最高的五层，那里已经被清空，只留下一间配套有盥洗室、书桌、淋浴间、会客厅的高档病房，为王劲哉治病。虽然，“老虎将军”是日本人的死敌，但一来日本民族崇尚英雄，二来“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在中国战场兵力吃紧，需要王劲哉利用自己的威望，来征召更多的伪军，填补他们的兵力缺口，因此，对王可谓礼遇备至。除了自由，日本人提供了能提供的一切。

郑龙拿着抗生素和消炎药，凭借着一口流利的日语，把门口的日本宪兵忽悠得一愣一愣地。听说王劲哉病情加重、需要立刻换药，他们赶紧开门，让郑龙和沈星澜过去，还不停地拜托他们，千万不要让里面的支那将军死了，不然他们俩的性命也不保。

郑龙满口答应，命令他们把守住门口，任何人不许打扰他们，然后和沈星澜走近了王劲哉的病房。只见书桌上放的精美的饭菜早已冰凉，但没有被动一口，饭菜旁的一张宣纸上，有着王劲哉遒劲有力的十九个大字：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王劲哉绝笔”

这句忠烈悲愤的诗句，出自抗元名臣文天祥的《过零丁洋》，宋祥兴元年（公元1278年），文天祥在广东海丰北五坡岭兵败被俘，押到船上，次年过零丁洋时作此诗。被押解至崖山后，张弘范逼迫他写信招降固守崖山的张世杰、陆秀夫等人，文天祥出示此诗以明志，表明自己以死报国坚贞不屈的伟大情怀。

郑龙看着这幅字，双手不禁微微颤抖，他与王劲哉相识于抗战初期，可谓不打不相识，最后并肩作战，驱逐鞑虏，成为惺惺相惜的生死之交，也是王劲哉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知己。作为王劲哉的知音人，郑龙从这幅字中，读到的不仅有忠义，更有一种西北孤狼深入骨髓的孤独与寂寞。

病床上的王劲哉，白发丛生，胡须杂乱，原本意气风发、强壮慑人的“老虎将军”，变得虚弱憔悴、瘦骨嶙峋，但是，他周身散发的一股英雄豪气却越发地峥嵘刚硬。

郑龙握住王劲哉伤痕累累的手，轻轻地呼唤：“大哥……”

被伤病与失败折磨的王劲哉，一直处在梦呓之中，似睡非睡，本能地抗拒外界的一切。但郑龙一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呼唤，让神游物外的王劲哉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彼岸，他的身躯轻轻一震，慢慢睁开了依旧犀利有神的虎目。

当看到郑龙，杀伐果断、踽踽独行的王劲哉，眼睛也湿润了，他紧紧握住郑龙的手。

“贤弟……莫非是我快死了，你来接我了？”

“不！大哥，你绝不会死！”郑龙擦了擦眼睛，坚定地说。

王劲哉凄然地笑了笑，忽然注意到一边的沈星澜，他问道：“这位漂亮的小姑娘，莫非是弟妹？”

沈星澜眼中含泪，用力地点点头。

王劲哉“喔”了一声，拍拍郑龙的肩膀，显得极为高兴。可是，他忽然露出了愧疚的神色：“哎呀，贤弟你和弟妹来看我，可惜，我却一副狼狈如丧家之犬的样子，害……没有当年和贤弟在一起比武论剑杀鬼子那般的威风意气了。”

王劲哉看着书桌上的饭菜，冷冽地说：“小鬼子想逼我投降、当汉奸，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我现在一无所有，没有军队、没有战友、没有地盘，但作为炎黄子孙的铮铮铁骨还在！我已决心赴死，抗战这么多年，我自问上不负天，下不负地，唯独对那些死去的弟兄亏欠太多……等到了那边，我做牛做马来偿还他们！”

郑龙看着王劲哉，摇了摇头：“大哥，你这么做，就有些懦弱了。”

王劲哉面有不豫，问道：“怎么讲？”

“大哥，我相信，‘江北之战’中，英勇无畏冲在最前面，用血肉之躯替您挡子弹、挡炮弹、挡坦克、挡飞机的将士们，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希望他们最敬爱的王师长能够活下去，能够带着他们未竟的忠魂与希望，忍辱负重活下去，延续128师的火种和精神！”

王劲哉闻言，心神一震，不禁沉吟不语。

“大哥，古有文天祥杀身成仁、慷慨赴死，亦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反败为胜，二者都是千古佳话！有时候，作为军人，作为男人，背负这使命、责任乃至屈辱，刚强地、无畏地活着，比起一死了之，或许更加艰难，但也更加光荣！大哥，你是了解中国的国情的，纵使我们打败了小鬼子，蒋介石那只白眼狼、王八蛋，就凭他？能够给天下太平吗？不能！”

郑龙接着说，“大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我们的路还很长、很长，我们还要我们在国家、民族做很多很多的事情，虽然艰难、虽然困苦，但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动摇我们，你不能死！绝对不能死！我们都要活着，争取胜利！”

郑龙的一番肺腑之言，深深打动了王劲哉，他忽然流下了滚滚热泪：“贤弟，谢谢你，谢谢你和弟妹冒死来看我，我为我一心求死、博取忠名的做法感到羞愧！是我把国家的生死存亡，民族的血海深仇看得太轻了！这样做，既对不起那些为我而死的将士、兄弟，更对不起我们这个国家、民族！我要活着，我要继续战斗！”

王劲哉与郑龙的两双手紧紧相握，激动地久久无言。突然，郑龙想起了什么，他从衣服里拿出一封信，说：“大哥，这封信你收好，这是我汇报延安，延安方面转来的，您将来如果有困难，可以凭此信找任何八路军、新四军的部队、组织，我们的大门永远向您敞开。”

王劲哉看着郑龙，感激地点点头，郑重地把信收入怀中。

后来，由于王劲哉坚决不屈服与日寇的淫威，日军将他押往南京，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他翻墙逃出敌人的魔窟。此后的王劲哉又不屈不挠做了一系列的斗争，他背负这死去的战友们的忠魂，始终奋战在抗日的一线，但由于势单力孤，但都以失败而告终，后回到故乡康坡村隐居起来。以为他牺牲的国民政府，“追封”其为陆军二级上将，授一级青天白日勋章。这一荣誉，国民政府仅授予过两个人，除他以外，另一位就是壮烈殉国的“梅花上将”张自忠将军。

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对王劲哉态度骤变，胡宗南将其诱至西安，投放于大雁塔监狱。1945年冬，胡宗南押解王劲哉去南京，在户县机场登机时，机场旋风大作，飞沙走石，飞机无法起飞。王劲哉将军趁上厕所越墙逃脱，北渡渭河，派人与王世泰司令联络，北去延安。****任命王劲哉为陕西自卫纵队军总司令。1948年，王劲哉被****北局批准为**特别党员。1949年他随军到关中，任渭南军分区副司令员。1952年调陕西省人民政府任参事室主任参事，曾任陕西省一、二届政协委员、**。1968年春，王劲哉病故于西安，终年72岁，结束了自己传奇的一生。

铁血长河冷，萧萧金戈凉。剑未出鞘铮铮响，丈夫叱咤起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