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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曾经的家

小说:伍卒 作者:少风 更新时间:2023/4/1 15:25:49

秋天的万县码头,一江碧波,青山翠绿,金黄映衬。

中午,杨森带着文武大员们为洪、程二代表送行。

胡洪疆和吴焜作为洪道的卫兵随行。徐允士和一个上士班长作为程坚的随员。李德彬留在洋行。

心事重重的杨森,目送洪道、程坚乘坐的法国轮船远去,疲软地垂下告别的手,下令:军部和省府、万县政府的要员,到杨公馆开会。

两个大方桌拼成的会议桌,杨森闭目、垂首、俭眼,瘫软上座。众文武进来,见状悄悄各坐。

人员凑齐,大家互相交换了眼神,最后把目光聚焦在省府秘书长白戴中脸上。

白戴中秘书长头凑近杨森,低声:“军座,人到齐了,开会吗?”

半晌,“嗯,开。”

抬头、伸腿、抻腰、睁眼,喝了口凉茶,又吐在地上,清咳两声。

从侍立在旁的副官手中拿过厚厚的一叠纸:“诸位,这是吴大帅近期发来的电报,大家看看吧,看完了再说。”

文官们看得很快,将军们看得吃力,好在军座坐在那里,神思飞扬,烟气环绕,于是,将军们就分别同文官们“讨论”同看。

好一阵子,上座上传来:“兄弟伙,现在摊子摆起了,死的人在街上已经放臭了,不处理不行,大家想个方子,搁平捡顺才行。”

范傻儿范绍增,闷声闷气地先开腔:“这死人不埋不行了,满街的尸臭,我家的堂客们,几天都没上街了,不埋要出大事了。”

白戴中说:“范师长这话说得直接,人肯定要埋了。原来我们是想用死人压活人,形成对英国佬的压力。现在看来,不但目的没达到,反而把我们自己套上了,英国鬼子怕是巴不得我们万县,发个瘟疫,全他妈的死绝了才好,他们还节约了炮弹。全国各地不是给捐款了吗,我看是不是从那里面,给房屋塌了的每家补个几十块钱,我算了一下,每户可补60块以上,死了的青壮、士兵、公职人员补80元,在炮战中死亡的军人补90块。”

包晓岚手指在桌上弹着:“老白这个办法好,60块钱,可以买10条大肥猪了,办了丧事,把炸烂的屋整一下也差不多了。还可以说等今后抗英胜利了,有钱再补吧。”

杨森:“人可以这样埋,那英国军舰呢?放不放?怎么放?放了我们的面子往那里搁?跟方方面面怎么交代?”

众人沉默了。

全国声讨英国军舰的运动,风起云涌,上海、北京、南京、成都都爆发了大规模****活动,特别是重庆,更是数次举行十多万人的**,捐款捐物数量很多。在此舆论下,谁提出放军舰、谁跟放军舰沾上,谁就有可能被国人视为汉奸,把**玩脱,被国人的唾沫淹死。

参谋长刘建藩说:“军舰是包师长在看管,要不,就由包师长撤了警卫,偷偷地放了,算球?”

包晓岚瞬间塌了腰:“参谋长,使不得!我师在炮击时,死伤那么多人,营房也遭轰垮了,只怕我下了这个令,马上就要挨黑枪呀。”

刘建藩又说:“也是。那就由猛张飞来,你的旅损失小,部下又听话。”

孟青云血“唰”的一下,上了头,脸涨得通红,“呼”地立正:“军座、参座,我孟青云虽出身绿林,吃喝嫖睹样样来,军座的命令执行起来,从来没短斤少两。可这个事我搞不来,不然我死了也进不了祖坟山啰,就是进了,怕也要遭开棺鞭尸的呀。”

杨森怒道:“就你事多,你龟儿子怕进不到祖坟,就不为我作想,就不担心我进不了祖坟?你给老子坐倒。”

孟青云“垮”的一声,坐在椅上,抽出帕子,擦拭满头的汗,心里不停地侥幸,暗怨刘建藩。

沉闷中,清咳一声响起,夏铸九把牛角烟嘴在桌上敲敲。

无数次会议经验证明,这是夏大谋士要出奇谋、献大计了,众人期待地望着他,范傻儿从烟匣子里取烟一枝,双手恭献大谋士,桌对面的王正钧师长俯身在桌,为他点烟。

一口烟圈吐出,再小咳两下,慢慢开腔:“其实这个事嘛,我们现在是不放不行!放,又放不得。不如我们决定不作决定,也不是不作决定。”

他在慢慢弹烟灰,范傻儿作了急:“我的哥,你倒是快点说嘛,说明白嘛,你绕得我脑壳昏。”

看众人皆期待加崇拜地望着自己,就连“主公”杨森也把期待的眼神射过来。

夏铸九严肃地“军舰要放了,这是肯定的,不然,我们承受不起**和洋人们的压力。既然如此,我们就把这些吴佩孚的电报纸,向万县的名流绅士、学校教员、记者公开,让他们来选择。我们再派些口才好的官员、老师,反复陈述不放船的危害性,等他们讨论得差不多了,火色老了,我们私下请几个有名望的名流,来向军长进言,要求放船。军长此时,再顾全大局、为国委屈、顺从民意,下令放船。同时遍告万县军民,通电中外,痛斥英帝,表明我们反对列强的雄心,还可以对炮战中英勇作战的官兵表彰,对死者进行慰问,里子面子都有了,不就过关了。”

刘建藩往桌上一掌猛拍,:“好,这个计策高,我们的压力一下子就减轻了。”眼望杨森,见他面色转柔,也是颌许。众人个个赞成。

杨森落寞:“我们现在是谁也得罪不起,洋鬼子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他们想开炮就开炮,打死人、打摆起也不管,连吴大帅对洋人都没得办法,我们也尿不起这三丈高的尿,只有忍。吴大帅那边我们也不敢割断关系,北伐军围武昌这么久了,迟迟打不下来,时间久了,吴大帅会组织军力反攻的。大帅对我恩情深,要顾到来。南方的北伐军,后台是大国苏俄,老百姓拥护,有夺天下的气势,连巴壁虎刘湘、赖烟灰他们都投顺了,我们更要注意。”

落寞转为倨傲,:“没办法,我才想法支走洪道、程坚,来把这摊子收拾了。哈哈”

众人大喜,纷纷唱腔:“军长威武,誓死追随军长。”

散会前,杨森说:“今天会上的内容,千万不要告诉洪道和程代表,包括独立旅拔到他身边的人,孟青云,你龟儿听清楚没得。”

土包子吴焜和胡洪疆,这是第一次坐轮船。

船票是军部副官处在万县法国船行预订的,一个双人的二等舱室,几个相邻的三等舱。两位代表住二等舱,程坚代表和徐营长等人在云阳下船后,冉秘书替补到二等,胡、吴住在二等舱区外的紧邻的三等舱房。

三等之下是四等舱,双排铁床,分上下铺,中间留过道。便宜的五等舱客人最多,法国人讲平等,在舱里放了许多的长木椅,供五等舱人坐。可惜许多坐位被豪横的乘客占为床。

吴焜和胡洪疆上船后,稀罕极了。

船离万县,曾多次坐过轮船的徐营长,熟谙几个土包子对轮船稀罕的心思,大手一挥“徐某在此,谁敢来战?警卫的活,我包了!你们扯淡吧,去玩。”当即收获景仰目光一片。

几人出来把船上摸溜了个遍。

九月,正是长江汛期,水满河床,礁石淹没,航道宽敞,船行下水,飞快。

趴在舷,见熟悉的山水,拉纤曾经,感慨万端。眺望中,七星山耸进眼帘,哦,七星观、金山寺、黄柏街,我家的石洞门前有人,又有人住了,家已不再,妈和哥哥的坟茔不见,又成河滩,爸爸溺水的码头依旧……哥哥和叶子戏耍的沙滩银沙泛光……

“妈妈,哥哥,爸爸,……”

“照哥哥,叶子……”

泪水不知何时糊满了脸,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哽咽。

一只厚实的大手抚上肩,侧头望,是洪道代表慈祥的目光。程坚代表和冉秘书、徐、胡等人均来到船舷。

“焜娃子,哪里是你家?”

“就那,那个石洞,有人住了。”

“哦,焜娃子,你家住在那里之前,那个洞有人住吗?”

“听爸爸说,原来是个单身老汉住,死了,我们才住进去的。”

“那些有土地,家里有长工的地主富农,住在洞里么?”

“没有!他们有楼有房,怎么会住那里嘛?”

“有你的上司长官、当官的,外国洋人那里住吗?”

“他们怎么会……咦,洪代表,您要说什么?”双眼皮眯眯——洪代表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才能不住石洞,住上大瓦房?”

“先要当官,嗯,当官才有钱,……然后买地,然后……”

“难怪你这个娃儿,我看你经常在数你那几个银元,摸得油光光的。你当官了,买地了,那些卖了地的怎么活?比如你平大伯、比如你舅姆,不是又要象你家一样住岩洞吗?”

“啊……“

“如果我们革命者,都象你一样心中只有自己的小家,我们国家什么时候能够富强,能够不受洋人欺负?”

“你看,我和冉秘书,程代表,为革命、为北伐,四处奔波,是为了家里买地建房吗?”

“不是!”

“那是为了啥?”

“……”

“焜娃子,人,应该不只是为了自己,要有为全人类、为国家、为民族,为受苦受难劳苦大众谋利益的思想,当下,就要有为推翻**、封建主义英勇献身的思想……”

“如果不是这样,你再有出息,你也不过是一个军阀,一个受万人骂的军阀、地主,或者贪官污吏。这些人会让穷人永远住岩洞,长期吃不饱穿不暖,你愿意吗?”

胡洪疆从左舷而来:“营长,那边巴阳镇街上,好象有棒**在行抢,人还不少。”

徐营长骂道:“巴阳镇背后大山就是土匪棒**的老窝四十八槽,剿时,龟儿子们就钻山,兵一走他就出来。恼火。”

众人急奔左舷,果然见巴阳街上有数十人在抢劫,税卡、团防局大门紧关,屋顶上伏着有兵,却不敢开枪。

吴焜为平大伯娘的弟弟刘郎中担心,猛拍栏杆:“这些狗土匪,去年天大旱,人都要饿死了,还来抢粮,把几个小姑娘也抢上了山,付家的女儿遭抢了两个,付家妈妈,当晚就投了河,好惨。”

下午四点,云阳到了,船停江边,小木船来接客人上岸。众人在船舷送别程坚代表。

洪道低声对程坚说:“这一带,是杨森长期统治的核心区,工作难道较大,建议你只作短暂停留宣传,然后迅速从开县北上,重点放在川东北为好。”

程坚代表哈哈一笑:“对头,在杨森的后院,我只是点把火就走,火大了,主人要怕的。你看,来接的人,不是有许多官兵么,他们也怕呀,哈哈。“

送别程坚代表,船继续下行,江面更窄,水更急,船速加快,经东洋子滩、故陵沱、拖板,船逶迤到达下川东名城奉节。

岸上灯火点点,船上夜饭开卖。五分钱一碗的冒尖干饭,上面覆着的菜是泡椒炒土豆片,运气好的,可找到丝丝点点的肉星。

胡洪疆到饭堂给洪代表、冉秘书单点了鱼香肉丝和青椒炒豆干,花了一角五分钱。侯仆役送来后,才端上自己的碗,侧头望,吴焜已经空碗朝天,“饭桶“,恨声已了,又摸出个五分钱的铜元,扔给小饭桶。

小饭桶急忙跑到下层船尾饭堂,买了一碗白米饭,就在船舷,“呼哧呼哧”一气吃完,管饭堂的法国胖大妈,见这个稚嫩的小兵可爱,舀了一瓢饭,扣在他碗里,回赠一脸憨态笑。

船停奉节港过夜,川江无夜航,从奉节县到宜昌段航道,严禁夜航,一直到1952年新中国建立,人民政府组织人力清理航道、设置夜航灯后,才有夜航。

轮船上的夜晚,比之木帆船上生产的梦,更多安稳的成分。

本应是胡、吴二人轮番在洪代表舱外值勤。冉秘书说:不必,船上有法国巡捕,高等舱是重点,拴紧门,有事再来。

洪代表一亮他那把左轮手枪:尽管睡,管叫刺客有来无回,好久没杀人了,手还有些僵呢。

可胡、吴二人坚持,洪代表无奈,令将岗位转到二等舱房,倚窗而坐。二十岁的胡洪疆安排吴焜先睡,半夜过了很久,才叫吴焜上岗。

凌晨,奉节县城的客人坐小木船打漂上轮船,好一番闹腾。等到天光大亮,视野开阔了,轮船再启航,经过雄奇甲天下的夔门,留下一船人目不暇接的惊叹,进入三峡。

江水更急,船却似乎不如昨天快,船上马达声音比昨天大,乘客们都在舱室外,继续目不暇接峡中令人张口结舌的两岸风光。

洪代表由冉秘书陪着,上甲板观景,吴焜紧跟。

倚栏望奇峰屹立,奇险无比的悬崖小道、悬空的栈道上,挑夫们挑着沉重的担子一步一捱。赤膊的汉子抬着肥猪,冒着随时摔下万丈深渊的危险,在悬壁小道梭行,竟还有轿夫抬着轿子在栈道上行走,那古铜色的皮肤,映衬着射进峡中的太阳光,船上看得清晰,换来一遍遍惊叹。

中午才到巫山,开饭,洪代表叫胡、吴二人跟着,到船上饭堂里吃。饭堂很小,只有一、二等舱乘客和点炒菜的客人才能去。菜很贵,但在此用餐,白米饭可以敞开吃。

吃了饭,洪代表带着几人到船上的浴室洗澡,热水是从轮机房出来的热水,哗哗地不断流。洗澡免费,分两个区域,四、五等舱乘客,在大屋。三等以上在小屋,淋浴。

胡洪疆和吴焜,平生第一次洗热水的淋浴,只差把皮要搓脱,暗暗发誓,在船上,我定要天天洗,一天三次,不,多了点,一天两次。

洗过了澡,就着旁边的水槽,大家用买来的半块肥皂,把衣洗了。

(目前本文在铺垫阶段,后面主人公的革命经历,均与这些有关。我绝无灌水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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