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文明缔造者1944

又是一阵黑暗中的闪光，你的视野反而在这转瞬即逝的幻境之下变得无比清晰了起来。

你下意识地将血迹斑斑的面庞深埋在了自己的双手间，惊魂甫定地环顾着幻象褪尽之后的这一片全然陌生的环境。

眼前所愈发清晰的这个世界，俨然是另一副噩梦初醒般的图景——火海笼罩的大都会、硝烟之中一望无际的铁轨与装甲列车、乃至无尽的废墟与荒凉。未知的恐怖在顺着这寂静无声的街道蔓延着。

此时此刻的你，正身处于一片从未涉足过的战地景象。

“这就是所谓的‘终局’了么？”你对自己颇为庆幸地微笑了一下，仿佛一时还无法确定眼前这恍若隔世的画面究竟是幻象、还是现实。

前所未有的黑暗深处，一种遥远而又令人望而却步的轰鸣声回荡在阴霾的暗空，由远而近，降临到了这座陌生的都市上空。出于自然的求生意识，伏身在地的你安静而又本能地维持着自己的卧姿，等待着下一秒将会发生的一切。

迫在眉睫的情势并没有留给你思考的时间，在你正前方那一片火光摇曳的街头就是异动的源头，此刻那股声音与你离得更近了。

在你极目远眺之际，眼前迷蒙的天际当中缓缓地浮现出了一阵遮天蔽日的庞然暗影，更确切地说------你甚至看到了一架又一架铁灰色身躯、印有铁十字的隐形轰炸机，正以震天动地般的声势向着都市降临。雷鸣似的引擎声之下仿佛还充满着无数人声鼎沸的步伐声，一种令人感到沉重而危险的行进似乎打破了城中的死寂。

仅仅是过了一会儿，你就从朦胧的迷烟深处望见了一面迎风飘舞的猩红旗帜当空拂过，其间一抹阴晦的铁十字符号像海市蜃楼一样鼓荡在幻境的硝烟之中，此时的你真希望这只是一场幻象。

远在那面旗帜的招展下，放眼望去遍是无数全副武装、身着降落伞与黑色战斗服的人形暗影在都市的上空从天而降，战舰与装甲登陆艇的铁蹄乘风破浪地笼罩着弹痕累累的滩头拒马。

身为31世纪的公民，你还是平生第一次亲临着这般尘土飞扬血光冲天的场面。这对于你来说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了，此情此景也令你理所当然地联想到了几分钟前的那枚反物质导弹所引发的动乱。

无论如何难以置信，你都能感觉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已不再是现代的那个荒芜而又萧条的地表世界，这里的一切都仿若时光倒流一般，充满着沉甸甸的旧日气息，令人恍入历史书中的情景。

屏息凝神，静卧在火光熊熊的街道，你就像那些残垣断壁中的一部分那般，震惊地观察着一幕只在WWII纪录片上看过的图景。

隆隆前进的一片装甲部队所组成的铜墙铁壁从海上的登陆艇间绝尘而出，只见一道道海边燃烧的拒马与铁丝网被轰然前行的虎式坦克践踏在了滚滚烟尘之下，就在接踵而至的万千履带间土崩瓦解。

在这浩浩荡荡的行军两边，随处可见深黑衣着的、战斗员一般面貌的神秘人在烈焰拂面的大厦周围漫步着，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在这些满目疮痍的建筑物上铺设着各色战旗、宣传画，战后的街头仿佛变成了铁十字符号的海洋，就连每个人手上的臂章也是一样，就好像在庆祝一种新生活的开始。

忍住身上的伤痛，你趁着近旁悄无人影的一刻从废墟堆里动身往前爬行。所幸，在这凶险莫测的环境里，此刻正有足够多的残垣断壁为你作为掩体。你身手敏捷地匍匐到了一面院墙环列的别墅前，隐伏在浮雕轻笼的钢制院门后。

“嘘，谁在那儿？”你轻推着门前铁栅。

如你所料，你并不是这里唯一的幸存者。在这些民居内仿佛还浮动着些许轻微的人声。

“嘘——”在感觉到了一线生机之余，你扶着铁栅轻轻地摇晃了起来。尽管面前那无数抢滩登陆的部队都在远处，你还是能感觉到未知的危险在不断地逼近。

就在此刻，正随着一阵静悄悄的步伐声，分明有人觉察到了你的存在！——两名头戴黑森森的军盔、身穿蓝灰作战服的战斗员从房屋一端的黑暗角落信步而出，两道枪刺在火海的映衬下不时闪烁森亮的光芒，正缓然地靠近这边。

你下意识地紧靠在门旁，保持着斜倚在墙根下的姿态不敢稍动，那些遍布着弹痕与血迹的断墙使你看上去更像是一具尸体。那神秘战斗员的行进声一直悄悄地传到了你近旁。那一身蓝灰深黯、武装带环绕的战斗服上，犹如千年帝国“普路维”一般的雄鹰军徽鲜明可辨------一个距离你的时代足有千年历史、曾经凌驾于整个自由世界之上的国度，所谓“从地球上消失的国家”。

“可怕的城市，这里的陷阱简直无处不在。这些声音是从哪里来的？”紧随着一阵风尘仆仆的话声，身为间谍的你不经意间便听出了对方正在用德语交谈，可显然并不友好。

蓦然地，一面雪亮的军刺就在你的胸前轻轻**了两下。你屏息凝神未动。

“最后的敌人了吗？还真是不堪一击啊——”迎面相掠的一声枪机脆响中，那战斗员已拉动了手中样式古老的“Kar98k”毛瑟枪。

险象顿生的关头，你就势往旁侧一个先发制人的战术蹲伏，以蹲姿击发的海底突击枪骤不及防地命中了对方手里的武器，那毛瑟枪应声断裂成了两半，子弹洒了一地。

在感觉到了待发杆装置回退的同时，你就在开枪的下一秒即刻将那战利品砸向了对手。那把弹尽的突击步枪在猛然抡向另一名蓝衣战斗员的胸膛时被对方一挥枪刺挡到了一边，这名战斗员毫不迟疑地将枪口前的刺刀对准了你。此时的你不等下一次枪响就已同对方横身相迎，两人果断举枪相对地格斗了起来。短兵相接的白刃战面前，措手不及的你当场就被划了一刀，正在施暴的战斗员狠狠地用枪托将你抵到了墙上。你勉力腾出一只手与其格挡着，寻找着还手的机会。

远处马嘶人喊的街道上，那支抢滩登陆的行军队伍也已被你刚才的打斗声惊动。你强忍着手臂上的伤痛，用自己的步枪狠命抵住胸前的刺刀，眼见那名被解除了武装的战斗员又从腰间掏出了一支防身用的鲁格手枪朝你们瞄准着。

啪哒——另一块迎空扑面的碎石，犹如刀子一般，击中了这名战斗员的手腕。紧随着“砰”地一声，子弹打到了墙边上。你敏捷地横举着枪托就是一记凶猛的高劈，与你肉搏的敌手刚好在这分神的一瞬间疼得弯下腰去。你趁机一把将对方推了过去，只见那战斗员重重地摔向了身后的同伴，都撞了个满怀倒在了地上。

随着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别墅的浮雕门前出现了一个身着猎装与长靴的异域少女，此刻看上去更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童子军”，薄纱轻笼的雪色毡帽下挽着泛白的披肩鬈发，面戴红领巾、但却血迹斑斑的端庄面容一脸漠然地注视着你，还有那些摔倒在废墟里的战斗员。

“起来，快！”这少女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来，近乎低语般地对你开口道。

这时的你起身望了望对方那一身后贝加尔哥萨克式的装扮与她手里的石子，恍然间也意识到了是这个陌生的孩子刚刚帮助了自己一臂之力。

大地震-颤的方向，别墅的屋顶也伴随着一声炮火的爆炸而轰然倾塌了。远方大厦前缓缓突进的成群虎式坦克猛然呼啸冲锋，使覆雪的街头颤栗起来了。

少女随手**了一下胸前洁白的绒毛翻领，她的领章与帽缘上都有金底红心的五角星象徽。你看着那副并未受过风霜洗礼的脸庞，仿佛能感觉到一些未知的恐怖也随着面前的异类走出了硝烟。

你不自觉地紧跟着她跨入了大门，来到了坍塌中的别墅一隅。那个女孩灵活地越过了这一端破损的铁丝网，你也很快地随着她一起越网而逃。大门前方，一个接一个蓝灰衣着的战斗员随即破门入屋，蜂拥闯进了别墅搜索着。

“看起来，地狱偶尔也会有天使降临哩……”你带着气喘吁吁的沉吟在后面悄声道。

**未定，一阵凶猛的嗥叫便紧随而至——身后破裂的铁丝网间忽现一条凶神恶煞般的猎犬。你端枪抵挡开那张牙舞爪的猛兽，以枪代刀，猛劈那猎犬的头颈窝，随后趁着空当追上了那位奔逃的少女。

背后成班蓝衣战斗员的身影出现在窗口，直朝着你们开火猛射。从别墅的好几面窗内都窜出了狂嗥不已的猎犬，向你们衔尾猛追。你顺手给自己的两栖突击枪装进了新弹匣，在迅捷的退却间反身猛烈还击，不时地借机用枪刺挑开近在咫尺的猎犬扑击。近前的少女刚好将你领到了街对面的一座墙桅如林的小型游乐园边。

“别往两边看！只要远离这些家伙就对了！”少女满怀警惕地对你摆手示意道------这一次你很清楚地听到了她说的是俄语，也大概能够领会其用意------俨然横亘在你们当中的竟是数面标识着骷髅图案的地雷带路牌！

远处来路不明的追猎者们刚刚围到了近前，只听爆炸声骤起，一辆重坦克立刻在骤然冲腾的气浪中来了个“急刹车”。周遍不知情的追兵也跟着骇然止步，向后方摆手警告着什么。

“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好不容易追上少女的脚步，不明所以地用俄语对她第一次问道。

“我们？看来这对于你来说还是第一次吧，陌生人？或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动作快一点！”少女很快地引你进了游乐场内的一片遍布着摩天轮的林间小径。身后远远地传来了此起彼伏的连环爆破声——一辆铁灰相间的装甲排雷车来势凶猛地闯入了游乐场来！

“真是无孔不入啊，这帮普路维尼亚的‘优等公民’们！”女孩轻呼了一声。

眼前的一座摩天轮下赫然矗立着一匹昂首扬鬃的骏马，就被拴在近前的护栏间。“此地不宜久留，请把一切交给我吧！如果被一锅端的话就死得太难看了——”纵身跃上马背，少女潇洒地向你摆了个“上马”的手势。在她身后就是一个装着野炊物品篮的马鞍后座，位子间凌乱地满载着野餐似的瓶瓶罐罐与鲜花。

“等一等，你这慌不择路的小家伙，难道——”你撩开那一堆给养爬上马，撩手掣枪又是一记连发。刚刚追到了面前的一名战斗员当面饮弹，垂手退却到了装甲排雷车的背敌面。“难道我们就不能停下来谈一谈吗？至少你可以告诉我，我们在哪里？这里怎么会有人带着旧世界的……”

“恕我冒昧，陌生人，我只是顿河月申斯克的一个守林人的女儿，如果这能够使你放松一点的话？”少女驾轻就熟地策动了马匹。摩天轮前，风驰电掣的数辆敞篷军车从黑暗中追了过来，眼看就迫在眉睫。

“现在吗？可我们又处在何时何地呢——”你在颠簸中端着两栖突击枪左右开弓，追车横冲直撞霎时扬起了一路尘烟。

“振作点，士兵！我们可是在十二月的最前线呀——”少女紧握着缰绳，在迎风拂面的枪林弹雨中犹豫了一秒。

“在31世纪吗？”你临危不乱地拉了下枪栓，仍是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

“你该不会是在梦游吧，我可怜的朋友？你可真不像是一个死里逃生的人啊，这地方对你来说很像是千年后的世界吗？我的天——”少女一脸惊讶地望着你，仿佛在看着一个闻所未闻的疯子。猛然间，从敌车上打来的子弹掠过了她的头颈窝，那雪白的毡帽一端，一长串随风虚掩的花辫直接被子弹蹦飞了，她悚然止住了话音。

千年后的世界？唯有史上最后一次世界大战才有可能距今如此之久，你想，你确实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座时空！而此时这无数千年帝国的象征物，便是活生生的证明！

“原来如此，这也在‘计划’之中么······”你不禁深深地感到了这些怪诞的表象背后所蕴藏的巨大黑幕。现在看来，来自“Odyssey 31”的敌人们所掌握的科技远不止是一枚反物质导弹那么简单而已······

“轰！”——坦克的轰击声霎时来袭。恍然憬悟的你顺手从野餐篮里掣出了一瓶暗藏的“莫洛托夫”鸡尾酒，剑拔弩张之下，那狭路相迎的装甲猛兽顷刻被腾空的燃烧弹迸砸得烈焰滚滚，少女的骏马也被一发罪恶的子弹击中了前蹄。“抓住我的手！”少女在一阵令人心悸的嘶鸣声中勒紧了缰绳，飞驰的骏马仿佛在这一刻被烈火吹拂得毛发悚然，刹时腾空越过了近在边缘的一片深涧，失控坠向了前方的山崖。

一时间，人与马相继掠过了深渊，骏马凌空扑跃的身体载着你们猛然落在了对面山头的成片木材上。嗒嗒嗒——漫山遍野的敌对火力犹如暴雨般扑面而至，炽烈枪焰与横空飞溅的碎石铺天盖地。“糟糕，马蹄动不了了！”

少女扶着头上的毡帽，马匹的前蹄陷在木屑横飞的裂隙里无力地挣动——敢情你们竟落到了园内一艘搁浅的游乐船上！你浑身震栗地一手揽住少女的腰肢，一手举枪迎战跟踪来的大队人马，追兵的吉普车已然一辆接一辆地停在了崖边。奔到近前的虎式坦克居高临下，黑黢黢的炮口迅速地向山头喷出了火舌。

“最后一次机会！”少女此时拼力执缰踏镫。近乎同时，身下的将覆之船摇摇欲坠的一刻，刹那间就倾塌了，半空拂面的炮火就在山崖旁爆开了一路炽热的焰花，少女猫着腰扑在你的怀里，无数的弹片擦肩而过，随即是船倾人翻的猛烈冲击。堕崖的游乐船犹如失速的过山车一样冲下了崖下陡坡，一头扎进了底部的激流之间。

湍急的河水袭遍了你的视线。你一把帮那孩子拉住了脱缰野马的绳索，终于帮助那骏马在船上重新挺立了起来。翻腾的浊浪哗然一声涌进了这艘残破的游乐船内。

“谢谢——”少女搂着你的手说。

悬崖上，来势汹汹的装甲兵团犹若猛虎出山，大地震颤，看上去远不止一个装甲营，层峦叠嶂的林间伪装网后凶猛地闪烁着数个火红的光点。在一片火光和水幕的海洋中，疾速漂流的游乐船迎着炮火穿越了硝烟弥漫的激流，这惊天动地的炮击在峡谷中震荡开的漫空烟幕意外地掩去了你们逃亡的身影。“停火！”在你们的身后就是追兵暴跳如雷的声音。成班装甲战车的阵列间尽是身着武装带、黑衣黑盔的战斗员在用G43型的狙擊枪瞄准点射。

仿佛是刚刚才被疼痛击中，你在伏下身的瞬间便看见了衣角间淌出的鲜血。视线顿时陷入一阵模糊。

这时，少女在一旁伸手托住了你那染血的肩膀，你在濒死般的眩晕中慢慢地坐倒在了水里。少女与你隐蔽在游乐船的座椅下。

看着摇摇欲倾的小船，山崖周围的神秘战斗员看起来已然确信你们必死无疑，就在风暴过后的寂静中井然有序地随车而去。

“这帮家伙，有够难缠的……”少女对你轻叹道。

“呵，那可太遗憾了，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他们……”你耸了耸肩头的血污，说。

“镇静！不要让鲜血溢到外面——”少女搀着你的手臂，沉稳地端着一小卷绷带紧贴住冒烟的血痕。“现在你有救了，看起来这些人正好把我们送到了应该待的地方，同志。”这个女孩抬手点了点船上一堆被遗弃的木桶和散落的玻璃瓶，应声道。

“同志？我的样子像是一个能够成为伙伴的人吗，对你而言？”你疑虑不已地望着她，道。

“不必大惊小怪，我的朋友。尽管我们素未谋面，至少我们还有共同的敌人，不是吗？或许我可以冒昧地请你帮我做点事，以一个孩子的请求而言。”少女随手将你搀到那片废品堆旁，模仿你的语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