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路见不平

那天我和龙山街上的痞子头小山东打了一架。

不知什么时候，这龙山街上自发形成了一个劳务市场，每天早晨，来自四面八方的农民工和下岗职工聚集在这里，等着老板和工头们来找人派活。

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这群人里面集聚了各路能工巧匠。

有瓦匠，有木匠，有水暖工，有油漆工，还有什么本事也没有，纯粹凭力气干活的壮工。

熙熙攘攘站一街筒子人，一车一车被拉走。

到中午，街上基本就没啥人了。

傍晚，再一车一车被送回来；然后，他们再骑着自己的车，兜里揣着票子，奔回自己的家。

有的人运气好，能天天被拉走去干活挣钱。

有的人运气不好，隔三岔五就被晾一天，一分钱挣不着，自认倒霉。

这些不走运的人以出大力的壮工为多。

但他们不着急，有活就干，没活就睡觉。

他们要求不高，一天三个馒头就能生存，饿极了，就狂喝水，或者蒙头大睡，用觉补。

何**和刘坤子就是混劳务市场的。

这是当前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高中生们通过考学去了大城市，去求学，去上班；没文化，但年轻一点的壮劳力，脑子稍微灵活一点的，就选择南下北上去外地打工。剩下一些没文化，没胆子到外面闯世界的人，就选择骑着摩托，或者自行车，到这样的城乡结合部混劳务市场。

认识他们之后，我也加入了他们，和他们凑成了三人帮。

有他们两个帮着我，我可以和他们一样干男壮工的活，拿男壮工的工资。

何**给我出主意：“你穿上一身迷彩服，不用化妆，谁也看不出来你是女人。”

他说的有道理，我那时留的是一个男人发型，小平头，说话故意粗喉咙大嗓门；关键，我会大螃蟹横着走路的架势，能唬人。

那天到了中午，眼看着没活干，何**和刘坤子就忍着饿在市场边上靠着大墙眯眼睡觉。我那天正好有点事独自去了福利院。

平时我们没活干，也是三个人在一起，我们不睡觉，我们来“将军包”游戏，谁输了弹谁脑瓜蹦。

我喜欢这个游戏，不但快乐，借机弹他们的脑瓜蹦，而且，一点压力也没有，因为赢了，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弹他们，输了我可以耍赖。

刘坤子输了，我和何**用力弹他。

何**输了，我用力弹，刘坤子就用他的面条手轻轻弹一下。下一次，他再输了，何**会对他稍稍留情。

我输了，他们的脑瓜蹦还没到我头上，我就大呼小叫起来。

我大声喊：“别打我，别打我！”

一开始是故意，后面就喊得忘形失控。

他们就最终放弃弹我脑瓜蹦。

直到有一天，刘坤子趴在我耳边悄悄嘀咕了一会儿。

我愣了。我说：“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些鬼门道，管用吗？”

他连连点头，说：“管用，管用！”

我说：“好，那你再趴我耳朵上说一遍。”

我如法炮制，果然输得就少了。

其实，刘坤子和我说的方法很简单，就两句话。

他说：“当你赢了的时候，你就出对方习惯的出法；当你输了的时候，你不要出你习惯出的出法。”

那天我不在，他们两个只能睡大觉。

也许梦里正在啃猪蹄呢，却被小山东一人一脚踹醒了。

小山东是这龙山街上的痞子头。

这些痞子算不上真正的黑社会，就是仗着年轻发飙，在街头耍横而已。

小痞子打人有个习惯，有两种人他们喜欢揍，太犟的，太软的。

太犟的只是性格倔，打架未必是行家里手，总是能激发出小痞子无穷的战斗力。

太软的更不必说，一点战斗力也没有，打得没有压力，可以尽兴玩。

小山东向他们一伸手：“来，拿钱，保护费！”

被打的就是何**和刘坤子。

我正好办完了事赶回来找他们，目睹了全过程。

他们大眼瞪小眼，弄不明白怎么就被小山东保护了。

刘坤子属于那种最软的，小山东就格外青睐地多踢了他几脚。

何**属于那种不软不硬的，小山东就特别烦他。他踢了何**两脚，就跟踢在柳木桩子上一样，咚咚响，却不提神，因为感觉不到效果反应。

但他们都无视小山东的手势，就跟没看懂，没听懂一样。

小山东急了，给他们一人一组龙飞凤舞的耳光。

他一边打一边很有节奏地说：“没，没，没看见啊？大，大，大爷问你们要钱呢！”

我在一边看得清楚，何**和刘坤子同样挨揍，俩人暗中的的小动作却是天差地别。

何**就像老僧入定，一张大黑脸跟被猫爪子洗脸一样，一下一下挨着小山东的耳光，嘴里嘟囔着：“没钱，我真没钱，你揍我我也是没钱。”

刘坤子却一声不吭，一边拿脸去和小山东的手硬刚，一边悄悄地握紧了手里的铁锹。

我一看乐了，我竟然看走眼了。

我一直以为何**会反抗，刘坤子会拉稀，结果看来相反。

小山东看来打累了，直接伸手去翻他们的口袋。

何**乖乖地被翻去了三元钱，又被小山东补了一耳光，踢了一脚。

“你个穷鬼！”

但小山东在刘坤子那里却遇见了意外。

小山东手还没伸进去，刘坤子就夹紧了手臂护住自己的口袋。

小山东一瞪眼：“爪子挪开！”

“不！”刘坤子回答得很干脆。

小山东扬手就是一套组合拳，刘坤子被打倒在地，手里仍然紧紧握着那把铁锹。

“你放不放开？”

小山东有些急眼，大声吼叫。

“就不！”

刘坤子依然顽固。

小山东乐了，他看见了刘坤子手里的铁锹。

他高声道：“咋了，你还敢用铁锹砍我？来来来，你麻痹的，大爷伸头让你砍！”

小山东拍着自己的光头，往刘坤子的手边送。

刘坤子紧闭着嘴，腮上鼓起一道道筋骨包楞，显然在施暗劲，但最终还是没敢出手。

小山**然一拳打在刘坤子的脸上，把他打倒在地，手里的铁锹也飞出一米开外。

小山东一步踏上他的胸膛，破口大骂：“你个孬种，给你脸你不要脸，咋地，还想打你大爷？”

说着，一顿乱拳飞舞后，分开早已绵软的刘坤子的手，从他衣兜里掏出两张五元的票子，扬长而去。

我目睹着这意外的结果，心里一阵失落，你个软蛋，咋不还手呢，就这样让人欺负？

这样想着，我突然站起身。

这时，何**正扶起刘坤子，嘴里劝着：“坤子，这些土匪，咱惹不起就躲，别逞能。”

刘坤子哭起来：“钱，我的钱全被他抢走了，今晚没法吃饭了。”

何**低头从黄球鞋里摸出一张冒着脚臭气的十元票子说：“走，坤子，不怕，我这里有钱，我请你去喝豆腐脑去。”

看着他们俩个要离开，我高喊了一声，但不是冲他们，我喊的是小山东，我说：“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