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远处传来钢琴声

一个声音浮上来，朦朦胧胧：“小童，爸爸和你去赶集。”

朦朦胧胧的小树林后面就是一片楼区。

我定在那里，远远地看着那片灯火辉煌的楼房。

我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我从那些人影幢幢的窗口看到了我曾经熟悉的场景。

那是一些忙碌的人，正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操持着人间烟火，馋人的肉香菜香随风飘来。

我眼前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些画面，那些画面在每个窗口似曾相识地浮动着。

妈妈站在窗前，侧耳聆听姐姐房间里的钢琴声。

我坐在自己的小房子里，一声不敢出。

但我现在是在楼外，站在百米之遥的远处。

“咱们赶紧走吧，路还远着呢，到获鹿山要半夜。”

何**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背后出现了。但穿过我的耳朵，进入我的内心时，声音却发生了质变。

这分明是钢琴声。

我下意识地小跑起来，而且越跑越快。

除了钢琴声，我的耳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奔赴钢琴而去。

我来到一个单元门前。门半掩着，我轻轻一撞就冲了进去。

其实，我身后一直有呼喊声和脚步声的，那是何**焦急的高喊和刘坤子气喘吁吁的追赶。

但那一切在我这里是不存在的。

我现在的眼里只有前方，只有楼上隐约传来的钢琴声，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我冲进一楼，冲上二楼，我用肩膀猛力冲撞一个厚厚的防盗门。

门开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小男孩直视着我，怯怯地问：“你们找谁？我爸爸不在家。”

我转身就往楼上跑。

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谁这么缺德，吓着孩子了！”

紧跟着这个尖叫的声音就追出门外，在楼道里回荡：“讲点文明好不好呀，别人家的门是能随便撞的吗？”

我顾不了那么多，继续顺着楼梯往上跑。

身后已经有了被拖拽的力量，那是何**和刘坤子在撕扯着我的臂膀。

我狂怒地喊：“撒手，你们给我放开！”

何**忙不迭地劝我：“咱们快离开这里吧，这样会闯祸的。”

我旋风般冲上三楼，肩膀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撞上了防盗门。

门开了，琴声如水迎面泼来。

我立刻冲了进去，把迎面开门的人撞了个趔趄。

大厅里空空荡荡，一个饭桌已经摆满了菜，但是没有人。

琴声在里间。

我高声喊着姐姐，用力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黄色的木门。

一架巨大的钢琴赫然入目，钢琴声戛然而止，弹钢琴的人慢慢站起来。

那不是婷婷姐，那是一个身材高大，面色白净的男孩。

伴随着男孩狐疑地询问，被我抛在身后的时空终于追上来了，我的身边，客厅里，楼道里响起了乱纷纷的脚步声和人语声。

“你们是谁？怎么随便闯进别人的家！”

“报警，这伙人可疑！”

“对不起，对不起，她认错人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找人有这样找的吗？像小偷一样随便乱闯！”

何**和刘坤子一人抓着我一根胳膊，拖着我往楼下走。

我耳朵一阵鸣响，随即所有的声音突然再度消失，眼前只有迷雾般的恍惚。

天旋地转，我的身体飘起来，飘在半空，飘上了一副肩膀。

当我再度听到声音时，我已经坐在何**的摩托上，被他们两人夹在中间。

两耳嗡嗡地响，像灌满了风。

我仅来得及看了一眼那座灯影娑婆的楼房，我的身体就飞进风里。

何**猛力加着油门，摩托车轰鸣如雷，滚动在长宁街上。

路灯是躺着从我眼睛里向后飞的。

当我终于发出声嘶力竭的第一声呐喊，我们的摩托车已经淹没在黑暗里。

“何**，你放下我！”

我拼命挣扎，手脚并用，撕打着前面的何**。

何**不停摇晃着，摩托车有几次差点栽进路边的河水里。

我听见何**陌生的大喊：“坤子，你死了吗？你给我抱紧她！”

一双突然变得僵硬的面条手把我紧紧箍住。

我立刻把力气用在这双面条手上，臂膀上。

我高喊，我用力摆头，我无所顾忌地撕咬；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何**是一具木头，刘坤子的面条手现在像钢筋一样硬。

我突然一丝力气也无，头一耷拉，横在两具男人的躯体之间，昏睡过去。

当我再度醒来时，已是周身寒彻。

身边一片黑魆魆的影子压下来，我感觉我进入了一座阴森恐怖的鬼城。

偶尔一片亮光浮上来，把亮光边缘的黑影剪成锯齿状；恍惚中，我辨别出，那是山影。

我们进山了，我来到了何**他们口中一直念叨的获麓山。

我的声音像一丝没来得及喝完孟婆汤的冤魂一样无力：“放开我，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