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爭贡之役的前前后后

上一章正说到，日本的大内家与细川家因争夺向大明进贡权而大打出手，以致细川家使节被杀死，使团翻译宋素卿随即被追杀。虽然宁波本地有大批防倭部队，但显然这场骚动并没有立刻引起当地卫所部队的干预。于是大内家的成员又冲出设防的城门，到停泊船只的地方寻找罪魁祸首宋素卿。来不及上船的宋素卿只得在少数人保护下放弃水路，向西北的内陆逃窜。

杀红了眼的大内使团的成员索性将细川家的贸易船烧毁。随后，除了部分人留下守自己的3艘船外，其余人继续追杀那罪大恶极的宋素卿。宋素卿在千钧一发之际，经过余姚躲入了绍兴城内。已经得到通报的绍兴城防部队显然做了防备。大内家的使团成员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进入城内，便从原路返回。

关于宁波爭贡之役的背景，还得从近数十年间的政局说起。

在应仁之乱以前，将军的政令已经只能到达京城周围，京城以外的地区已经管不着了，不用说三管领和大内氏这样的大武士家族，就是一般的守护中稍有势力的也不听将军的指挥了。应仁之乱以后，由于管领细川氏控制着幕府的实权，将军已经徒有虚名，成为事实上的傀儡，更加促进了这种分裂的倾向。加上细川氏、斯波氏、畠山氏、大内氏等主君家族失去了大权，权臣控制这政局，将军变成傀儡的历史在这些大武士身上重演，甚至有些权臣乘战乱之机，消灭主君派势力，吞并领地，形成新的豪族势力。

日本的政局正向分裂割据的局面演变。这种分化、改组的**势，在对大明贸易中也有所反映。第八次对明贸易代表团的组成，就是鲜明的例子。两个最大的武土豪族大内氏和细川氏联合起来排挤将军，共同组成第八次对明贸易团。大内氏派出两艘船三百多人出使，而细川氏只派出一艘船一百多人出使，由日本高僧了庵桂梧出任正使，率船队赴明朝进贡。但是，细川氏不甘心只出一艘船，在了庵桂梧末启程之前，又秘密派遣宋素卿率一艘船抢先赴明朝。

还在明朝正德四年十一月，宋素卿已经到达大明京师，因为没有国书，宋素卿只得对掌握实权的太监行贿，用黄金千两贿赂太监刘理，得以参加正德五年正月正德皇帝举行的大祀庆成宴。通过刘理，宋素卿得到大明朝廷的破例赏赐。

宋素卿原名朱编，浙江郸县人。弘治八年尧夫寿莫对大明贸易团到宁波时，朱编的父亲朱漆匠受日本商人场四五朗的委托代购漆器。但直到日本商人回国，朱漆匠未能按价交货，于是以儿子朱编抵债。朱编到了日本后，在细川氏属下做事，改名宋素卿。宋素卿率领细川贸易船到宁波时，被他的叔父认出，州官上报要治他的罪。正德皇帝昭命，既为使者，如果治他的罪，恐怕招日本人抗议，出现纠纷。宋素卿受到礼部不得再充任使臣的警告后，宋素卿于正德五年五、六月回国。

宋素卿回国，了庵桂梧所率领的第七次对明贸易使团出发了，船队到了宁波，因途中出现持刀杀人的恶**件，弘治皇帝就沼示今后只许五十人进京。了庵桂梧一行二百九十二人，对此规定表示不满，集体到杭州抗议，要求取消或放宽限制。大明官员坚持规定，没有通融余地，日本使团只得选出五十人进京。但是，这时山东、直隶农民刘六、刘七起义正在蓬蓬勃勃发展，大明官员害怕途中发生意外，奏请将贡物暂存市政司库，使团成员按例给价放回。皇上准奏，并颁发正德新勘合百道，于下次贸易时缴回旧勘合。可是，这次贸易团中大内氏占有优势，所以正德勘合文本又落在大内氏手中。

到了大永三年，在明朝已经是嘉靖2年，大内氏自己以正德勘合组成第九次对明贸易团，由宗设谦道率领三只船乘坐三百多人，于嘉靖二年四月二十七日到达宁波。

细川氏得知大内氏组织对明贸易团时，也立即派出一只船，由鸳冈瑞佐和宋素卿率领，一行一百多人各兼程赴明。宋家卿等一行人于嘉靖二年四月底至宁波，迟于大内氏船。但宗设谦道的船虽然先到，但是还没有检验勘合文本，等到宋素卿船到了以后，市舶司才一起验证勘合文本。市舶司在检验时发现勘合有新旧之分，于是宗设谦道与鸳冈瑞佐就勘合文本的真伪发生争执。宋素卿深知明朝市舶司一直存在行贿的弊端，于是暗中对太监赖恩行贿，在太监赖恩的作用下，于是鸳冈瑞佐得先于宗设谦道的船进港验货。随后市舶司在嘉宾堂欢宴两个贸易使团，在安排席位的时候，又把鸳冈瑞佐安排在首席，宗设谦道安排在第二席。在国内就互相敌对的两派，因席位问题激起派性斗争，在宁波大打起来。

大内氏派出赴明商人中有许多人都是以海盗为业的，五月一日宴会后，在宗设谦道的唆使指挥下，打开东库，抢出按规定收缴保存的武器，攻入嘉宾堂。细川派的弯冈瑞佐因没有武器，当即被杀死。宋素卿逃出，在府卫军的保护下避于十里外的青田湖。宗设谦道率领手下烧毁了嘉宾堂，然后率队伍沿灵桥门外北行，经东渡门至和义门外，烧毁停泊在此处的宋素卿船。然后追击宋素卿至余姚江岸，又迫近绍兴城下。

宗设谦道一行人在返回宁波时，沿途大肆杀掠。一路上掳走指挥袁班、百户刘思，杀死百户胡源。到宁波后，在市区大肆抢掠，然后夺船逃向大洋，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捏率军追赶，不幸战死。

争贡之役最后演变成了严重的外交事件。巡按御史欧珠、镇守太监梁瑶上奏，要求将宋素卿逮捕投入监中，端佐也一同被逮捕入狱，宗设夺船出海后遁入海岛，无法寻获。宗设谦道一伙在逃回本国途中，其中一船因遇暴风而漂至**海面，被**守军杀死三十五人，活捉其中成员林望、古多罗等三十三人，当时**国王中宗李怿将这些人移送给大明朝廷，他们被发送到浙江，责令与宋素卿对簿公堂，揭出当时遣贡先后及符验真伪的问题，宋素卿最后被判死罪。嘉靖四年二月，宋素卿被斩首。至此，近百年的明日进贡贸易结束了。

但事情还没完，由于地处海岸与内陆的交界处，明朝在宁波设立的宁波卫由多个需要随时保持战备的卫所组成。除了宁波城本身的驻防部队，还有临山、观海、定海和昌国四个卫所，总计兵力达5600人左右。四个卫所分由4个千户负责，每人统兵1120人。当大内家的暴力使团开始后撤，附近卫所的驻军便赶来剿灭。但让人咋舌的是，这些常年以防备倭寇为职责的明朝官军，竟然被缺乏武装的使团打得一败涂地。

虽然日本素有武士传统，但作为使团成员往往不会全副武装。作为跟班的众多家奴和海盗，自然也以布衣和最低限度的武装来保护自己。根据前后不同年代的情况分析，大内家的三百多人连弓箭都没有多少，大部分人只是使用用以装饰的佩刀作为武器。而且一部分弓箭手被留下来保护船只，所以负责追击的主力就是一群武装暴徒。但就是这么一群武装流氓，竟然数次击败赶来捉拿他们的明军。

明朝在沿海地区的部队中，大力培育弓箭手，以便同时应付陆战和水战需要。负责近战的部队，也有使用长枪和刀盾的两种。理论上可以独立出战，也能配合使用。军官因为是世袭武官，所以有过骑射基础，可以骑马作战。可这样的合理组合，还是没能打败一群日本武装暴徒。

尽管争贡之役的战斗规模不算大，三百多人的使团成员拿着刀，也只能算一个不大的暴徒团伙。但就是这么一个暴徒团伙，却让明军付出了重大代价：百户的胡源战死，另一名百户刘思则战败被俘。宁波卫指挥袁班也被一同抓走。他们全都被作为人质被挟持到了宁波城内。大内使团的成员们就此顺利登船，沿着江岸突破沿海的定海卫防御。明军再次出动千人规模的官军赶来围追堵截，结果在一系列陆上与水上的混战中，明军再次被打得落花流水。备倭都指挥刘锦与千户张镗双双战死。

最终，已经损失惨重的明军则根本无力再追，坐看一行人远去。堪称闹剧的争贡之役，便在明军的惨败中结束。大内使团的最大损失，是在回程途中遭遇风暴。其中的1艘船被吹到了**海岸失事，让20名幸存者在后来被交给明朝处决。至于逃入绍兴的宋素卿，也在稍后被判处死刑。

爭贡之役导致明朝与日本的贸易因此中断，为日后的倭寇大爆发埋下伏笔。但日本与吴越地区的海上贸易实际上并没有受到太大损失。因为就在不远的浙江温州海域的双屿岛，已经成为大明与日本定期进行走私的交易场所。

在明朝朝廷出于愤怒，直接取消了宁波市舶司后，双屿岛反而因此更加红火。大量来自吴越、福建、日本、琉球甚至马六甲的东西方商人，在这里创造了盛极一时的远东自由港。至于倭寇的集中爆发，则是该岛被明朝军队摧毁后才发生的事情。

此外，很少有人注意到，明朝官军在争贡之役中的无能表现。作为重点布防的一个涉外地区，五千多人的驻军竟然奈何不了三百多人的武装流氓。不仅在事件爆发之初就反应迟缓，在之后的各种遭遇中又屡次折戟沉沙。带队军官不是被俘就是被杀，毫无正规军对武装流氓所应有的优势。

事后，给事中夏言上奏皇上，说倭祸起于市舶，于是嘉靖皇帝昭命撤掉浙江和福两处市舶司，仅仅保持广东市舶司。这一事件直接导致明朝朝廷废除福建、浙江市舶司，仅留广东市舶司一处，也导致明朝与日本的贸易途径断绝，从此倭患逐渐严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