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匿名举报

贺敏用手轻轻捏了一下石榴籽，“吱”的一声，石榴籽就化成了水，像殷红的血液，看得薛烛不寒而栗！

自己难道就像这石榴籽般脆弱吗？

他开始怀疑自己，21年来还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贺敏见他不说话，瞪了他一眼，“好好想想，不是我这张石榴皮护着你，你早就像这石榴籽一样了。”

汾东贴吧里出现了热门讨论，一个帖子被置顶！

“某特殊人才的爷爷与某副县长有师生之情，特殊人才花30万元扶贫资金捞政绩，这里面有感情因素吗？有利益交换吗？”

下面有很多跟帖，纷纷打着两个字：“求解！”“求解！”“求解！”……

王亨利和俞子期都很气愤，直接在贴吧里怒怼起来。

贺敏抓起电话就要向网警大队里的武彩花举报，被薛烛制止了，“咳咳咳……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身正不怕影子斜，让网友们自证不是更好吗？”

贺敏忿忿不平，“我就是为你这颗石榴籽憋屈呀！”

“咳咳咳……有你这张皮厚肉糙的石榴皮，我怕啥呢？”薛烛笑道。

北京某地，一个戴着墨镜的人将厚厚一沓A4纸装订成册，封面赫然写作《关于举报副县长祁劲松与薛烛滥用30万元扶贫资金的举报信》。

他再次浏览了一下纲目：一、祁劲松与薛烛的个人关系揭秘；二、30万元建玫瑰基地缺乏科学论证；三、30万元资金的使用没有走政府采购招标流程，两人进行暗箱操作。

墨镜人诡异地笑笑，命人以邮政特快专递的方式将举报信发给汾东县纪委，幽幽说道：“该结束了！”

汾东县纪委收到举报信后高度重视，连夜召开了会议，专题研究了举报信。

县纪委负责同志说：“同志们，这份举报信不但涉及到30万元扶贫资金，还涉及到一个县级干部，很不简单！信是从北京发来的，可能了解内幕的是外地人，也可能是担心在汾东县遭到打击报复。但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要一查到底！”

薛烛在医院里心里总觉得堵得慌，他想把关于“尧玫一号”的善后想法报告给祁劲松。

他拨打祁劲松的手机，“您好！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过了一会儿，再次拨打手机还是这个声音。

电话打到办公室里，秘书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发短信、微信都没回音，难道出差了吗？

在医院里住了3天，薛烛出院了，心里感到一阵轻松，却又空落落的。

他回到县扶贫办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撰写《关于“尧玫一号”的善后事宜》，可是在医院里想得好好的思路却又中断了，他苦思冥想着。

“咚！咚！咚！”

门外传来礼貌的敲门声。

“请进！”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敲击键盘，总算有了点儿思路。

“你好！是薛烛同志吧？我们是县纪委的，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来人说道。

薛烛站起身来说：“好啊，是在这里谈吗？”

“我们换一个地方……”来人说道。

在一个宾馆里，两个纪委同志拿出举报信，逐条逐条开始询问。

薛烛忽然想到了祁劲松，于是问道：“请问祁县长是不是也在接受调查？”

一位同志说：“我俩只负责向你了解情况，祁县长的事无可奉告。请谈谈你和祁县长的个人关系。”

薛烛平静地说：“我和祁县长主要是工作关系，至于个人关系也只有两点：一是他曾经是我爷爷的学生，我爷爷下放大尧山时，曾经当过一阶段老师，教过祁县长；二是他也是清北大学毕业的，我们是校友，在一次校友聚会上认识，然后彼此谈得来，仅此而已……”

与此同时，在宾馆另外一个房间里，祁劲松也在回答同一个问题。

纪委同志问：“祁劲松同志，你在任用薛烛的事情上是否存在私人感情因素？”

祁劲松平静地说：“我不否认喜欢这个年轻人，但在任用方面是严格按照组织程序进行的。首先，薛烛在《中国扶贫》杂志上发表过一篇《农民网上淘宝：一种农村劳动力流动的新方式》论文，县长赞同他的观点，专门批示我与薛烛讨论如何利用电商扶贫，所以在他暑假期间，邀请他给扶贫办的同志讲了一次电商课，县长的批示与讲课的事，政府办都有存档，请你们核实。”

“我们会核实的。”纪委同志说。

祁劲松想了一下继续说道：“其次，虽然薛烛大学刚刚毕业，但是开过网店，做到了皇冠级别，赚了30万元，又是淘贝大学的电商讲师，同时出了《新农人网上淘宝ABC》的专著，有实战经验又有扎实的理论功底，所以，县长提出将其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到汾东，包括正式聘任为政府电商扶贫顾问，以及发放4000元的人才津贴，都有政府常务会议既要，请你们核实。”

纪委同志点点头，“我们会核实的。”

祁劲松停顿了一下说：“我补充一下，电商是一个新兴行业，这个行业都是年轻人打头阵，主流的从业者都是大中专生，不是靠资历和经验，而是靠创意和创新来迅猛发展。”

这边，纪委同志继续问薛烛道：“有人反应你拿得扶贫津贴太高，你自己怎么看待？”

薛烛说：“我本人的专业是电商，这个行业年薪100万的大有人在。当然，汾东是贫困县，我也曾经想先义务工作一年，但是领导说这不符合规定。”

他从钱夹里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纪委同志，“从去年11月15日到汾东，到12月31日为实习期，发了3000元补贴。自今年1月开始正式聘为电商扶贫顾问，每月为4000元扶贫津贴，一共发了3个月12000元。这是县扶贫办给我办的银行卡，上面是15000元，我一分没动，如果觉得太高，我可以全部归还。”

纪委同志摆摆手说：“薛烛同志，我们只负责了解情况，银行卡你还是自己留着。”

……

回到扶贫办，扶贫办副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

副主任给他沏了一杯新茶，“生病了，就好好休息一下。”

“已经好了。”薛烛微笑着，抿了一小口茶，心里暖暖的。

副主任给他续了一点儿水，笑眯眯地说：“眼下，你们最好不要出现。这样对祁县长、对扶贫办、对你自己、对你们都好。”

薛烛端着杯子的手颤了一下，茶水烫到手指，“你们？你们包括哪些人？”

副主任依旧笑眯眯，“你、王亨利、俞子期和唐斌。”

薛烛将茶杯放下问：“以什么方式？”

副主任说：“唐斌回政府办，你们3个人可以选择辞职。”

“辞职？”

薛烛愣了一下，旋即说：“容我考虑一下。”

副主任没看他，笑眯眯地将手摆摆，“那就尽快，给你一天的考虑时间。”

薛烛忘记了是否与副主任打招呼告别，就匆匆逃也似地离开办公室。

“轰轰轰”，他夹起摩托车就跑。

“突突突”，他不断地加油门。

排出的黑烟在县城的主干道上、在通往大尧山的公路上拖曳着，引起路人驻足、惊异地观望。

摩托车离开公路，突突突地沿着山间小路爬行着，跌宕着。

他再次加油门，摩托车飞起来，撞在大青石上，将他摔下来。

他挣扎着爬起来，一个趔趄，重新摔倒在地，眼冒金星。

他索性躺在地上，闭上眼睛。

摩托车的轰鸣声让他睁开眼睛，定睛一看，却是玫瑰大棚基地。

他再次挣扎着起身，将摩托车熄火。

为什么不辞职呢？

辞职多好啊，辞职一身轻！

但是辞职会让人感觉到自己心虚，我才不当这样的冤大头呢。

唉！还是算了，冤枉不冤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别淌这种浑水。

之前有人提醒他小县城里水浑，他还不相信，现在他也觉得水浑了，浑浊得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关键是不能连累了祁县长啊，这种一身正气的人如果被冤枉了，那将会造成多大的损失！

他该怎么办呢？

薛烛再次看了一眼玫瑰大棚，霍地站起身来。

“轰轰轰”，他夹起摩托车就跑，不敢加油门，拍摔倒山沟里。

摩托车成了真正的过山车，一摇三晃，上下震荡，震得他头晕目眩。

终于跑到公路上了，“突突突”，他再次加油门，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后背也湿透了，像是刚从河水里起身。

他匆匆跑进副主任的办公室大叫道：说“我不能辞职，我不当逃兵！”

副主任惊讶地站起身，愣了一秒钟，拿了毛巾递给他，“那，那就暂时停职吧！”

“停职？停职？你说我们都停职？”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副主任叹了一口气，“我并非对你们工作有意见，实在是为了堵住众口，平息众怒，请理解！”

薛烛：“那尧峰的扶贫工作怎么办？”

副主任：“另外派人去。”

薛烛：“我建议将唐斌留在那里，一是他事先不知道野玫瑰项目，二是他对那里的工作很熟。”

副主任犹豫了一下，“这个，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回去等通知吧。”

薛烛很无奈，他知道副主任说的都对，但是这样就会导致扶贫工作处于停滞或者倒退状态。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他还没法接受这个现实，没法面对这个现实。

薛烛僵尸般地回到尧峰村爷爷的住处。

工作队的几个人知道了，都在住处等他。

薛烛像烂泥一样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将消息告诉大家。

“停职？停你的职？凭什么？”

“你那么拼，太没天理了吧？”

“太伤人了！”

……

大家七嘴八舌地替薛烛打抱不平。

薛烛颓废地摆摆手，“不是停我一个，是全部停职。”

“OMG！”王亨利尖叫起来，“全部停职？”

唐斌愣了一会儿，忽然指着薛烛的鼻子，低声嘟囔，“薛大才子，你，你害死我了！”说完抢过皮包，扭头就在。

王亨利勃然大怒，将唐斌提来的水果扔在地上，对着他的背影吼道：“这能怪猴哥吗？有人陷害他，你脑袋让驴踢了！”

王亨利转过身来，耸耸肩，“fuck！猴哥，他们把我们当外人，我受不了。”说完揪住头上的金发，蹲在地上。

俞子期噘着嘴，胸口一起一伏地开始生闷气。

贺敏心里的无名烈火扑地升起来，“太窝囊了，都给我站起来！”

众人惊异地望着没动，贺敏再次发号施令，“走啊，回京！”

说完，贺敏一把将薛烛从沙发上拽起来，连推带搡地推出门去。

王亨利背上自己的双肩包，推上自己的拉杆箱，又从沙发上背上薛烛的双肩包，拉上他的拉杆箱。

俞子期背上自己的双肩包，推上自己的拉杆箱。

贺敏折返回来，拉起自己的拉杆箱，督促着大家直奔汾东机场。

4个人，3个双肩包、4个拉杆箱，和从京城来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