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疯子

2015年2月11日，农历腊月廿三日。

喧嚣了一年的大尧山寂静了些许，村民们都在忙着准备小年的年夜饭。当肉香四溢、热气腾腾的“杀猪菜”端上桌子，年味就会越来越浓，一年忙到头，谁不期盼呢？

“吱吱吱……”会议室里的日光灯有节奏地响着。

福袋叔手里握着空空的旱烟袋，却没有“啪嗒啪嗒”地抽烟，村里的脱贫工作很有起色，他信守承诺，便不在会议室里抽烟。

唐斌主持会议，他说：“今年的**一号文件《关于加大改革创新力度加快农业现代化建设的若干意见》2月1号就发布了，工作队和村两委都进行了深入的学习。农业要强，农民要富，农村要美，‘强’‘富’”‘美’3个字，尧峰村最核心的还是‘富’字，要让尧峰村剩余的20%致富是工作队和村两委2015年的工作重心，还是请薛老师谈谈2015年如何‘富’吧，大家欢迎！”

大家鼓起掌来，薛烛摆摆左手说：“今年的一号文件有两点与尧峰联系最紧密，一是引导农民以土地经营权入股合作社和龙头企业，核心其实就是从单打独斗转向抱团发展；二是创新农产品流通方式。支持电商、物流、商贸、金融等企业参与涉农电子商务平台建设。开展电子商务进农村综合示范。我们争取成为全省的电子商务进农村综合示范村，获得一些配套支持。”

李大婶说：“按照一号文件精神，县里发起了好媳妇、好儿女、好公婆评选活动，寻找最美乡村教师、医生、村官活动……”

“嘀……”“嘀……”“嘀……”李大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隔壁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刘凤云急忙跑过去接电话，回到会议室说：“尧家寨，尧大宝两口子打起来了，马夜草他们拦不住，叫我们快过去看看。”

……

“大哥！大哥！有话好好说，不能动粗啊！”

庄慕容说着挡在尧大宝老婆张娥面前，尧大宝一巴掌打在庄慕容脸上，她的脸顿时有两道血红的手印，眼镜掉在地上，摔破了。

尧大宝一时愣住了，“弟妹，我不是要打你！”

“打谁都不行！”李大婶冲着尧大宝吼了一声。

“大婶，这是我们家事，这个不懂事的婆娘就该打。”说着脱掉鞋子就去打张娥！

“打人犯法！住手！”福袋叔推开了尧大宝，“吃饱了撑的，到底为啥呀？”

“她太不懂事了！二宝找到了，弟妹要把他接回来，这婆娘不让接，说接了就分家，这是人说的话吗？”尧大宝气咻咻地说。

“二宝找到了？在哪儿？”福袋叔惊讶地问道，似乎忘记了打架的事。

“在邻省。”尧大宝答道。

“20年了！都以为他……找到就好，找到就好！”薛烛喜不自胜，激动不已。

尧大宝的老婆张娥抬起头说：“好啥好？在精神病院里，疯了！”

“这你就不对了！再疯你们也是一家呀。”李大婶看着她说。

尧大宝又去打张娥，“你侄女张卷与憨狗蛋离婚，你要分家，咋都是这德行？”

张娥哭着躲开了，“我不是嫌他！在精神病院有人照顾，接回来没人照顾不说，医疗费还不能全报销。咱们家本来就穷得叮当响，这日子咋过呀？”

庄慕容说：“大嫂，我从家里分出来，我养他！”

“就你当民办老师那600块钱，喝西北风都不够！”张娥说道。

李大婶拉着张娥说：“走进屋说，在外面闹多不好看！”

“李大婶，难为您了，校长找我有事儿，先走了。”庄慕容说道。

薛烛从双肩包里取出近视镜递给她，“我是轻度近视，不怎么戴，你试试，先将就点。”

庄慕容接过眼镜戴上，“怪清亮的，谢谢了，我配了再还你。”

“不用，不用。”薛烛摆摆左手说道。

……

2月12日，饶毅陪着尧大宝和庄慕容来到邻省精神病院，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心酸。

“美！美！美！”尧二宝指着头顶，惊恐地向床底下钻，开始了和护士“捉迷藏”的游戏。

院长摇摇头说：“每周左右发一次病，基本都这样，每次都喊‘美’‘美’‘美’，然后往床底下钻，一直没弄清楚他说什么美，到底经历了什么。”

尧大宝看了弟弟的样子，一阵揪心，便问院长：“他为啥一直喊‘美！美！美！’啊？”

“医生也没有弄清楚。这是他的病历卡，你签个字，就可以接走了。”院长递给他一张病历卡，“相处久了，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尧大宝接过病历卡猛然一愣，只见患者名字一栏写着“妖风8号。”

院长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连忙说道：“别误会！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他经常叫嚷‘妖风8号’，医生就以这个名字建档了。”

两个护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尧二宝从床底下拽出来了。

庄慕容见到日思夜想的丈夫不禁泪崩！眼前的尧二宝早不是20年前那个身材魁梧、青春活力的小伙子了，而是一个头发花白、皮肤苍白、佝偻瘦小的老头！

庄慕容愣了半晌，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的眉眼鼻嘴轮廓说道：“是二宝，就是二宝！”

尧二宝傻傻地看着她，好像也在打量，也在思考，只是眼神呆滞，神情冷漠。

庄慕容再也忍不住了，像抱小孩一样一把抱住尧二宝，“二宝，我苦命的二宝，啊……”

哭声像是惊醒了尧二宝，他猛地照着庄慕容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庄慕容疼地“啊”了一声松开了，他惊慌失措地钻到了床底下。

……

回到尧峰两天，尧二宝就把一家人折腾地四脚朝天！尧大宝的老婆张娥受不了就跑回娘家去。

尧二宝要么就是往床底下钻着不出来，要么就是翻院墙出去到处跑，一边跑，一边嚷道：“妖风8号！”“妖风8号！”“妖风8号！”

小孩们在他前后追逐着，嬉闹着，嚷嚷着，“妖风8号，妖风8号，你是妖怪，你是疯子，你是尧疯子！”

“嗷嗷嗷……”黑狼犬跟在他们后面，凑着热闹。

……

“现在村里有两疯子！”马夜草神秘兮兮地对饶**说道。

“不就尧疯子一个吗？咋又出了个疯子，谁呀？”他问道。

马夜草咧着龅牙嘴，扒在饶**耳边说：“刘凤云要追薛烛，说“撕场竞争”，要与贺敏竞争，这不是疯子吗？”

饶**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信！凤云没那么傻！”

“谁骗你是地上爬的，”马夜草做了一个爬行的手势，“这两天他俩整晚都在村委会办公室里，你说能干啥？”

“我咋说贺敏最近不在了哩，原来是这样，那她真疯了！”饶**摇摇头走了。

马夜草在后面叮嘱他，“不要说我说的啊，今天情人节，有好戏，我再去侦查一下。”

天色暗淡下来，尧峰村被一团氤氲的雾气包围着，阑珊的灯火，这一处，那一处，星星点点，影影绰绰，墨色中有灰度，灰度中有昏黄，像一幅唯美的国画。

村委会的办公室里，薛烛正在“哒哒哒”地敲击着键盘，他要把一年来电商与产业的融合、互联网与经济的融合，以及相关的应用案例写成一本新书，既作为今后大尧山电商扶贫的工具书，也作为与行业交流的敲门砖。

“大尧山上有宝藏，龙宝石传说天下扬。核桃坞的核桃最硬朗，玫瑰谷的玫瑰最芬芳……”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响到第三遍，他才接起来，用肩膀和腮帮子夹着手机，里面传来贺敏嗔怒的声音：“我回北京，你就放飞自我了？咋半天不接我电话啊？”

“哪敢不接公主殿下的电话，我在写书哩，正紧张的时候，出版社一直在催稿。”薛烛答道。

贺敏口气松了一些，“饶你一回！知道今啥日子吗？”

“我过得天昏地暗的，都不知道今天几号了”薛烛答道，两手还在敲击键盘，“哒哒哒”……

“今天2月14日，情人节！”贺敏说道。

“情人节？今天？哦，外国人发起的，不过也行！”薛烛说道。

“再说我挂电话了！”贺敏佯怒道。

薛烛扶了一下电话：“别别别！我错啦还不行吗？给你快递一束‘尧玫3号’，玫瑰谷最新品种。”

“不用了，快递到了，节也过了，送我一首诗吧，只写给我一个人的。”贺敏说道。

“好好好！先送你一首：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薛烛说道。

“别贫嘴了，你书名想好了吗？”贺敏问道。

薛烛说：“准备叫《互联网+九阴真经》。”

贺敏笑着说：“《互联网+九阴真经》？当年欧阳锋练九阴真经疯了，叫这个名字，你早晚也得疯，干脆你的笔名叫‘薛疯子’得了。”

薛烛听后说：“看来不能叫这个名字，叫《互联网+兵法》咋样？”

“这名好！古有《孙子兵法》，今有《互联网+兵法》。”贺敏笑道。

……

俞子期提来一盒热腾腾的红豆沙水饺，薛烛吃得津津有味，随口赞道：“饺胜俞伯牙，汤赛钟子期。皮如尧山雪，馅似红烛饴。”

正说着，刘凤云脸一红走了进来，“做联名诗啊，只是这‘馅似红烛饴’犯了大忌，红烛与饴糖联系在一起不太好，没听说过味同爵蜡吗？”

薛烛说：“有道理，你给改改！”

“咋改没想好！我带来了笛子和洞箫，吹吹《梅花三弄》，给你换换脑筋。”说完取出一支笛子和一支支洞箫来。

俞子期笑笑，“没我事了，我先走了，你俩好好三弄。”

“御姐别走啊，我俩一起吹，给他换脑筋。”刘凤云说道。

“瞎说，哪有两女的一起吹箫的？”俞子期说着，将饭盒收拾好，走出了村委会。

一个黑影从暗处闪了出来，俞子期吓了一跳，“谁？”

“我，我，草哥！”马夜草说道。

“妈呀！吓死宝宝了！”俞子期捂着胸口说。

“胆，胆小如鼠！”马夜草说道，指了指村委会办公室问，“他俩在干啥呢？”

“吹箫！”俞子期答道。

马夜草惊讶地问：“啥？吹箫？我的妈呀，不亲嘴，直接吹箫了？”

俞子期愣了一下，瞬间秒懂，脸有点儿发烧，怒道：“想啥呢？歪脑筋！”

马夜草咧着龅牙嘴，学着俞子期的声音，尖声尖气地说：“想啥呢？歪脑筋！”俞子期不理他，扭头跑了。

马夜草猫着腰，悄悄地溜到村委会窗子跟前，趴在窗户上偷看薛烛和刘凤云在里面干什么。

刘凤云看着薛烛说：“薛烛哥，你在给我讲讲市场竞争的应对策略，尤其是如何冲出低价市场竞争格局……”

薛烛站起身来，将市场竞争的应对策略从产品、价格、渠道、推广四个方面讲了一遍，又讲了冲出低价市场竞争格局的三大策略，听得窗外的马夜草要打瞌睡了，“咋还不行动？”他在心里嘀咕道。

“明白了。”刘凤云把笛子递给他，“我们吹吹《梅花三弄》吧。”于是薛烛吹笛，刘凤云吹箫，笛箫合奏起来。

笛子音色高昂、清脆、嘹亮，洞箫低婉、柔弱、秀雅，似乎可以感受到梅花高洁安详的静柔，又似乎看见梅花在眼前不畏严寒迎风摇曳。

两人吹完，停了好半晌，刘凤云问道：“为啥叫‘三弄’呢？”

薛烛答道：“‘三弄’主要是指同一段曲调反复演奏三次。一弄叫月，声入太霞；二弄穿云，声入云中；三弄横江，隔江长叹声……”

薛烛讲完了拿起笛子说：“我来吹《喜相逢》吧，你跟着合奏。”

刘凤云脸一红问：“为啥要吹这首曲子呢？”

薛烛站起身来说：“今天是情人节，送给尧大宝和庄慕容吧，庄慕容老师20年守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还真感动了上天，有情人终于再次相逢！”

“那录下来送给他们。”刘凤云拿出手机来，调到录音模式。

“好！”薛烛开始吹奏起来。

窗外的马夜草咧着龅牙嘴，揉揉腥红的眼睛，嘀咕道：“文化人，真他妈沉得住气！”

他捶捶发麻的小腿，站起来，猛一扭头，却发现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瘦小的老头盯着他，手里拿着块大砖头。

“妈呀！”

马夜草吓得瘫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