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战火生涯 第3章（原解放军199师副师长 乔登云）

第三章

当兵，第一个课目是集训，虽然战时的集训要比现在简单得多，但是，站队、出操、喊口令、讨论学习却是少不了的，我们就这样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月。记得有一天集训，部队首长训话，说国民党军队开始进攻八达岭，为了配合整个战局，我部队负责打外围，打击敌人的增援，我们在距离怀来城十几里路的地方修工事，挖公路，从七月干到八月，我第一次听到轰鸣的炮弹声，这也是我们与国民党军队的第一次交火，这场战斗整整打了半个月。

战争是艰苦的，他打乱了整个的生活秩序，甚至改变了人的自身，他使整个的日常活动变得异常简单化起来，一场战斗过后，已到了开饭的时候，炊事班领了一筐小米饭，唯独没有碗筷，看到这种情形，老兵站在筐前，吵吵嚷嚷，骂骂咧咧，情绪有些急躁，而作为新兵，初来乍到，人生面不熟，虽然心里有三分不满，但表面却不吱声。我是一个新兵，也是一个急性人，看到炊事员十分为难的样子，便意识到这是战地的特有条件。但是我不能看着一家人只顾围着箩筐团团转，而且战时紧张，时间短暂，不容分说，我一阵性急，不顾一切，摘下头上的军帽，拿起饭铲，盛了一帽子的米饭，顺手拿起一块咸菜，找了个地方，用手抓着，一把一把的吃起来，我的这个举动，大大影响了场上的气氛，老兵新兵纷纷伸手效仿，不到一刻，一顿饭就干干净净的结束了。事情过后，对自己的鲁莽做法自己也觉得不成体统，担心会在全连会上挨批，然而下午的全连会上，使我意想不到的是，我不但没受批评，连长反而在全连大会上表扬了我。

我这个人也是从小生成的性格，粗粗鲁鲁、泼泼辣辣，不知道害怕，甚至有时把死也不放在心上。有一次，我们在葵花地理埋伏执行任务，远处的枪声炮弹声响成一片，子弹从头上呼啸而过，我们趴伏在地里待命。在激烈的枪林弹雨中，有的同志显得紧张，张煌着四周一动不敢动。我从来不管这一套，而且异常坦然，顺手就将一颗葵花连杆掰倒，边吃着葵花籽边看着远方，正在这时，一颗子弹飞过来，不偏不倚正打中我的鞋底，把鞋子打烂了。我以为这下脚可能没有了，等我脱下鞋来一看，鞋子被打烂了，脚有点发红，什么伤也没有。我平生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什么叫负伤，以为这就是负伤了，禁不住叫了起来，连长见状连忙过来，查看我的伤情。连长看后顿时严肃了，他强压怒火，尽量把话压在喉咙里，厉声说：“连脚皮都没擦破，你负的什么伤？！”并且说我战地随便吵嚷，扰乱军心，狠狠批评了我，我也十分不快，心里有着深深的内疚。

从一个无知无识的农村孩子来到部队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是一段比较长的路程。人一旦走上这样一条道路，就难免会有磕磕绊绊，更何况我这种脾气性格的人。有一次，上级把我派到步兵班去，当时我心里犯嘀咕，莫不是领导把我撵下来了。开始几天，心里七上八下，但过后没有几天也就忘了，随即心也就长在了步兵连。这一次，我们守候在早已挖好的“掩体”里，手里的枪朝着天空，天上的敌机几十架，在头顶盘旋，炸弹也在不远的地方爆炸。在飞机的掩护下，敌人的坦克开始向我方冲来，看到这种情形我心里越来越沉不住气，当敌机擦着头皮飞过时，我认为现在不打要更待何时呢，我一时兴起，扣动扳机，一枪向敌机射去，接着又是十几枪，什么也没打中。班长听到枪声，轻轻地猫着腰跑过来，厉声骂我，周围掩体的战士，也无言的瞪着我，显然这是对我无声的怨斥。这件事情对我的打击太大了，好长时间我就象吃了屎一样，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从那以后，我懂得了部队就是纪律，军人的纪律是铁的纪律，在纪律面前是不容半点马虎的，那次的教训太深刻了，直到现在，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不安。

解放战争的烈火在全国燃烧，打了胜仗的喜讯通过各种途径传到四面八方。我们这些兵，自然也倍受鼓舞，兴奋异常，胜利的信心更加坚定了。然而出于本性，敌人并没有放下屠刀束手就擒，仍然以百倍的疯狂进行顽强的抵抗，越是在这个时候，战争也就显得越残酷难打。九月中旬，国民党将领傅作义指挥军队从包头直逼张家口，并在包头设下防线。很显然，包头和张家口就构成了他们保卫北平的第一第二道防线。同时，根据敌人的阵势，敌人已经准备与**大打一场战争了。

我所在的部队仍驻在怀来，根据上级部署，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为了对未来的战争做更充分的准备，我们可以暂时舍弃一些坛坛罐罐，放弃一城一池。于是我们奉命撤到了河北省的易县，在东火山镇驻扎待命。东火山镇是个山城，周围群山环绕，绵延起伏，是个天然的屏障，部队就在这依山傍水之间热火朝天的展开了“三整三查”、“忆苦思甜”活动。谁都知道参军的这些年轻人，虽不能说人人家里都苦大仇深，但家里的贫困却是都经受到的，通过这些教育活动，大家明白了穷人为什么穷，富人为什么富，是谁剥夺了穷人的劳动成果，劳动人民的敌人是谁。有血海深仇的同志走上讲台，控诉了国民党反动派的罪恶行径，使整个忆苦活动不断推向**。通过几天的学习教育，部队的情绪异常高涨。“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打到蒋家王朝”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在整个山谷回荡，部队的情绪越来越高，战斗力也越来越强了。

1947年1月我担任了班长，当时，根据上级的命令，我们仍然是打阻击，截增援，对敌人实行“瓮中捉鳖”的战术，让其孤立无援。我们与当地老百姓一起炸铁路、刨公路，截断敌人的通道和援兵。

到了1947年2月，我们奉命打徐水，徐水是保定至石家庄之间通往北平的必经之地，因此，有十分重要的战略意义。战斗打的很激烈，也很顺利，初战告捷，我们一举歼灭了敌人的一个团，解放了徐水。徐水一战刚结束，部队又将我从步兵团调往炮兵连，开始担任了炮兵班班长。

我调往炮兵连不久，就接到了打正定县的命令。正定也是石家庄的外围要地，距石家庄30多里路。从步兵到炮兵，初来乍到怎么也有些陌生。炮兵作战不像步兵那样，登城夺卡轻来轻往，直接占领城池。而炮兵就不同了，上级下达攻城的命令，炮兵们站在各自的炮位，负责掩护步兵的行动，那是我第一次将炸药塞到炮筒里，看着腾空飞起的炸药在敌人的阵地开了花，心里感到十分高兴。当时的情形令我至今记忆犹新。记得我们使用的炮是一种“八二”迫击炮，敌人的城墙、堡垒构筑的很坚硬，往往一发炮弹过去也只蹭点皮毛，有的也只炸个小口、小洞，杀伤力有限，不妨大局，效果很差。在那个年代，人民解放军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南征北战，在枪林弹雨中学会了许多“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的方法，创造了许多土办法来对付敌人的洋炮。我们就地取材，因陋就简，灵活机动，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奇效。炮弹的杀伤力小，不行，我们就抱来成捆的炸药，点燃火芯子，用小鞭旋转着塞进炮筒，拉动炮机，一个方方圆圆的怪物在空中飘忽，只听一声巨响，敌人的城墙被炸得开了花。那时侯，就是这些“土办法”把敌人的洋枪洋炮打傻了，敌军官看到威力如此巨大的武器，还真搞不清是什么“名堂”。

正定一仗打的十分艰苦，在炮火的掩护下，县城争夺战打的异常激烈，敌人并不甘心自己的灭亡，仍在拼命挣扎，机关枪、迫击炮不时的在城下响起，严重的阻碍了我们的进城进度，我们的工兵难以接近城墙。地面的正面攻击也很难奏效，面对这种情况，上级命令我们，在距敌城200米远的地方挖沟，直通正定城下。挖沟到齐腰深，曲曲弯弯，沟沟拐拐，直通到敌人城下。这个办法真奏效，部队顺着壕沟，一批批摸到城下，躲过了敌人的扫射。部队赶到城下，竖起事先备好的云梯，一个个火速攀上云梯，直登城墙上。我记得第一个爬上城墙的叫黄树田，他第一个站在墙头，端起冲锋枪向敌人扫射，正在此时，敌人一发炮弹将云梯炸断，后续人员难以接应，黄树田单人匹马与敌人展开了一场厮杀，这无形中留下了护城的空档。黄树田的出现，使敌人大为震惊，打乱了敌人的阵脚，守城敌军乱作一团，纷纷向黄树田包围过来，其他各路攻城士兵趁此攀上云梯，登上城墙，跳入城内，其他各路也乘势而入，只听枪声、炮声、厮杀声响成一片。敌军首领看大势已去，率先举起白旗，其他敌军也纷纷举手投降。战斗过后，黄树田以机智勇敢、独闯敌营而荣立特等功。

正定一战，使我们部队军心更加振奋，我们在绕阳稍稍休整之后，转而向西挺进，直逼榆刺（次）县。此时正是1947年4月，当时不知何种原因，我手上长了一些疥疮，开始是一些小水泡，溃烂后不断地淌水，水淌到哪里疮就长到哪里，开始我不以为然，心想过一阵子就好了，仍坚持行军作战。但是，这种病蔓延得十分快，身上、腿上到处都是，并且连成一片，疥疮之处，脓血交加，直长到疼痒异常，目不忍睹。首长见病情日渐严重，连忙命令我到医院治疗，在强迫命令下，我被送到绕阳军医院。谈到医院，这哪儿像医院，其实就是一个破烂不堪的农村院落，伤病员横倒竖躺遍地都是。药奇缺的惊人，几乎没有什么药物，治疗疥疮的药物就更谈不上了，但是既然住院了，总得医治。医生拆了一些失效的手榴弹，倒出火药，给我满身满脸的涂抹，再在熊熊的火堆旁熏烤。火药涂在伤处再经火烤，其疼痛程度是可想而知的。说也奇怪，在如此涂抹和烘烤之下，十几天功夫满身的疥疮就开始干枯萎缩，旧皮一块块退去，慢慢地也就好了。在几次请求之下，我提前回到部队。

如前所说，正定之战是场“收获”的战斗，仅俘虏敌兵就达一千多人，站起队来也是浩浩荡荡，对他们的管理和改造，仍是一番艰苦的工作。领导派我来到俘虏团担任排长，看守并训练俘虏兵。俘虏兵被俘之后，一切装束依旧，一色的黄金牌、大盖帽，不觉让人有点异议。虽然他们的衣帽整齐，但毕竟是残兵败将，其精神和气质早就荡然无存了，所以他们都十分听话，言听计从，说一不二，他们对我也毕恭毕敬，其关系也日益深化。我曾想毛**领导的解放军，不仅在人民群众中有崇高的威望，对武装如此齐整的国民党军队也构成如此强大的威慑。在他们面前，我感到很自豪，工作起来也更加大胆泼辣了。俘虏团毕竟是一支临时性的部队编制，一个月后，这些人被安置补充到我们的部队当中，部队的力量也在不断的壮大起来。

部队攻打河北阳原县的战斗打的异常激烈。当时正值1947年8月份，我们奉命开赴阳原县并攻打县城。军令如山，时间紧迫，我们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一天能赶到80里路。为了争时间，赶速度，命令我们去掉行李，卸去一切不必要的负担，日夜兼程快速挺进。部队终于赶在拂晓前到达阳原城下的桑干河边。来到目的地，立即了解现场，侦察敌情，修筑工事，进入临战状态。第三天天刚亮，攻城的战斗就打响了，守城残敌十分顽固，他们固守在一座破庙里，直向我们扫射。为了摧毁这座破庙，战斗进行了七八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