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蚕：卧龙篇（十九）天道

“其实，结局早已注定。

其实，大幕早已落下。

其实，历史就是如此。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

为什么还要不计代价，为了早已落定的尘埃如此不计代价地拼搏？”

五丈原上，曹魏的十万大军与季汉的五万部队已形成对峙。

在十五万大军的灼灼目光中，两军统帅——“卧龙”诸葛亮，“冢虎”司马懿，他们席地而坐，一同望着旷野上绚烂的夕阳，仿佛他们不是在生死相搏，而是相约一同郊游。

在二人十余年的交手中，本来以进攻凌厉、雷霆万钧见长的司马懿惊讶地发现：诸葛亮用兵，与擅长出奇制胜、火中取栗的曹操、刘备截然不同，此人虽然没有什么天马行空的奇招、妙招，却有着极为缜密的战术与思想，自己赖以击破孟达的奇袭、迂回、进攻……全部被他未雨绸缪、加以预防，然后将计就计、后发制人，在自己、曹真、张郃等曹魏名将的眼皮子底下，诸葛亮指挥的汉军随心所欲、来去自如，甚至几乎剑指长安，夺下整个陇西！

到了最后，以“进攻”见长的司马懿，一遇到诸葛亮，都只能乖乖地防守，因为他感觉：仿佛自己一动，破绽就立马会被诸葛亮算到。

可是，对于防守，司马懿则有着天大的自信，因为他知道——虽然防守没有进攻那么华丽、那么“好看”，但我背靠人口、国力远远凌驾于蜀汉的曹魏帝国，只要不动如山，早晚有一天，能把小小的蜀汉给拖垮！甚至把背负整个国家的诸葛亮本人给拖垮！

果不其然，看着面前只有五十四岁，却早已疲惫憔悴、满头白发的诸葛亮，司马懿仿佛能从他的每一根白发中，读到无数惊心动魄、撼人心弦、精彩恢弘，却又无比心酸的故事，这些故事变成白发，变成繁星，变成历史长河上永恒的八个字。

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点头）：是的，五丈原，是诸葛亮一生的终点，在那里，他燃尽了自己最后的生命，做出了以人争天的最后努力。

诸葛亮看着潜藏猛志、养精蓄锐的司马懿，淡淡地笑了：“你已经看破了天命，却没有看破天道。”

“哦？”司马懿有点不以为然。

“你的问，是因为你已经预测到了‘天命’的走向；我的答，却藏在更加浩瀚、却无比平凡的‘天道’中。天道并不在天上，而在天下人心中，纵使我、我们、无数人化为黄土，纵使大幕落下，天道也永远存在。而你，过早地叫喊胜利，其结果，却有可能孤独地面对舞台，座下无人喝彩。”

司马懿有点轻蔑地笑了笑，可眼皮却不知为何，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他哼了声：“那就让历史来说明一切吧！”

李：昭烈皇帝刘备死后，我与诸葛亮，都明白：历史，已无法改变。可无论是我，还是他，却从未有过一点放弃。哪怕现在，当我回想起那段风云激荡的岁月，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时的我，到底是为什么，明明早已预知了胜负，却每天都拼尽全力、热情如火地去打一场注定会失败的战争？

可我明白……我非常明白……当看着深夜时分，诸葛亮简朴的府邸中夤夜摇曳的烛火，当看到无数人坚信刘备、诸葛亮理想的英雄豪杰，包括那位痛失街亭，被斩首示众的“言过其实”的马谡。我全都明白——还有什么，比陪伴这些可爱的人、可敬的人，为了一个梦想而燃烧、而努力更浪漫的呢？

也正因为如此，纵然诸葛亮大权独揽、万人之上，却没有任何人怀疑他、嫉恨他，哪怕是后主刘禅，也从不认为，这位披肝沥胆的“相父”会对背弃自己。因为，整个季汉，都是因为同一个“匡扶汉室、再造乾坤”的梦想而紧紧团结起来，纵使有争吵、纵使有倾轧，但却无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私利出卖国家。也正因为如此，纵使诸葛亮身后，当曹魏、东吴的庙堂刀光剑影，政变、阴谋、诛灭三族如吃饭喝水般平常，季汉朝廷却很少有这样的动荡。

因为当彼此争吵、争斗的大家想起诸葛亮，想起这位“大贤秉高鉴，公烛无私光”的巨星，都会觉得：如果拔出了刀子自相残杀，是对自己信仰的一种背叛。

只是，梦再美好也有尽头，看着中军帐中积劳成疾、来日无多的诸葛亮，我明白——分别的时候、梦醒的时分终于到了。

“你……要走了？”原本一直在昏睡中的诸葛亮缓缓睁开眼，轻声地问。

“别人都觉得，你的一生充满了坎坷辛劳，背负了太多悲苦，但我知道，你是个幸福的人。”我褪下戎装，重新换上了封藏已久的现代人的装束，拿起了诸葛亮案上的毛笔，饱蘸弄墨，展开了雪白的绢帛，挥毫作画，“大家都尊敬你、仰慕你，把你看作父亲、师长，维系这个国家的，不仅是你一手建立的法治与文教，更是因为你人格与理想的巨大感召。想当年，纵使是心高气傲，同为托孤大臣的李严，在被你处罚后，也是心服口服、无怨无悔，古往今来，甚至是以后漫长的岁月中，只怕你是独一无二的了。”

“哈哈……我没有你说得那么伟大，我只是跟随了自己仰慕的人，活成了自己仰慕的人的样子罢了。”诸葛亮说着，苍白枯槁的脸上忽然洋溢着孩子般幸福而温馨的笑容：“是啊……没错……这个世界，还有比这个更浪漫的事情吗？如果，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要跟着这样一个人，为了天下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国家的昌盛，燃尽生命，至死无悔！”

黎明时分，当部下走进了诸葛亮的中军帐中，蜡炬成灰，这个三国时代乃至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无双之龙·诸葛亮已溘然长逝，在他的案上，放着一副画，无垠的天地间，一条矫健高傲的苍龙，兴风狂啸、吞云吐雾。

而在诸葛亮生命的最后一刻，用他与我的深厚羁绊产生的巨大能量，我穿越时空，告别了故人凋零、遍地荒芜的后三国，回到了五光十色、车水马龙的现代。

正如诸葛亮所说、所料，虽然弱小的季汉注定灭亡，但刘、关、张以及他的传奇却从此光照千古，被一代代人传颂，化为了民族的基因。关、张入祀武庙，受后世香火，诸葛亮自己，更成为了有史以来同时入祀文庙与武庙的第一人。林《国史大纲》的作者钱穆先生更是高度赞誉：“三国的历史，正因为有了诸葛亮，才变得无限光明！”

（而自以为赢得了当下的司马懿，以及他的……呵呵呵呵呵……

本来充满了肃穆与遐想的李商，突然很不厚道地抹着眼泪捧腹大笑，把刚喝下去的茶全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