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鬼神：宣室篇（三）乱世奇女子

“哎呦……小王爷、小祖宗！您回来！您快回来啊！您已经打了七天的猎了！从长安请的先生还在等您……王太后、国舅爷的课业您还没完成……还有国事……小王爷!!!咳咳咳咳……”

一群鲜衣怒马的卫士，骑着高头骏马，在一个一骑绝尘、身着亲王服饰的、一脸轻佻跋扈的少年的带领下，旋风似地跑出了代王府的重楼宫巷，疾驰郊外狩猎取乐，劝阻的宦官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在漫天的尘埃中捂着口鼻，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着。

如今，正是汉高祖刘邦平定北地陈豨之乱的十年之后，这十年间，朝廷上发生了无数惊心动魄，甚至是刀光剑影的大事。

刘邦回朝后，得知皇后吕雉已经与丞相萧何合谋，杀死了被自己贬谪为淮阴侯后，企图与陈豨里应外合的楚王韩信。随后，汉高祖又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几年中，马不停蹄地先后剪除了彭越、英布等曾与他出生入死的异姓诸王。

但是，由于秦始皇“废分封，设郡县”，最后二世而亡的殷鉴不远，在残存的六国旧贵族的舆论引导下，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郡县制是导致天下大乱的根源。所以，心怀疑虑的刘邦还是在临死前，分封了自己的儿子们赴各地为王。

而来到当时还是帝国北部边疆的代国做王的，便是刘邦的四儿子，代王刘恒，也就是这位不思国政、沉迷游猎的纨绔少年。

我：等等、等等！你说什么？刘恒不就是后来那位开创了被称为“三代以下第一盛世”的“文景之治”，被无数后人不知疲倦地称颂的汉文帝吗？他怎么会不思国政、沉迷游猎？？？

听着李商的叙述，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副**（拍拍我）：你别急，越接近历史的真相，光怪陆离、骇人听闻的事情就越多，有时你会发现，历史就是最大的荒诞剧。

说罢，副**对李商充满感慨说：

“您说是吧，陛下？”

李商点点头，这个时候，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换了一个人，眉宇间突然充满了一种睥睨天下的自信，和一种被历史洪流裹挟的无奈，这就是皇帝——人之上，天之下。

当宦官们衣衫尽湿，气喘吁吁地跪在王太后薄姬、国舅薄昭的面前，薄姬坐在案头，读着《道德经》，弟弟薄昭站在她的身旁。

“知道了，辛苦大家了。”薄太后连眼皮都没抬，“薄昭，去内库每人发给一两黄金，让他们好好洗个澡，换身新的衣裳。”

“诺。”薄昭答道。

“谢太后！谢国舅爷！”宦官们知道太后素来仁厚、不会重罚他们，可没想到她竟然不仅不处罚，反而奖赏他们的辛劳，一时间感激涕零，不住磕头。

“薄”是个很不好的字，脸薄、命薄、负心薄幸、如履薄冰……可历史上有一位女子，偏偏就姓“薄”。她姓“薄”，命也名副其实得“薄”：年少时丈夫即被杀死，被新的男人掳走，却长期被冷落，得不到任何宠爱。好不容易，被新的丈夫的“眷顾”，生下一子，却不被青睐，被分配到极北苦寒之地苦捱日子，她就是薄太后。

她本是魏王豹的妾室，在魏王豹被名将韩信攻灭后，又被送给他的主子汉高祖·刘邦，“战争，让女人走开”，可她，却成为了王侯将相们的玩物，被风吹浪打，忍受着无尽的孤独与寂寞。

薄姬年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儿交好，约定三人之中不管谁先富贵，都不要忘了其他二人。后来，管夫人、赵子儿先后受到刘邦宠幸。

两个美人侍候刘邦时，相见笑说与薄姬初时的约定。刘邦问起当中因由，两人俱以事实相告。刘邦心凄然而怜惜薄姬，当晚召见宠幸她。之后，薄姬即有身孕，生下儿子刘恒。

刘邦铲除异姓诸王后，大封诸子，由于刘恒不受宠爱，相比于齐王刘肥、淮南王刘长、赵王刘如意，他被封到了“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代国。

当薄昭迅速把善后的事情处理好，回去向薄太后复命，没有外人，他们终于以姐弟相称。

“姐姐，恒儿如此顽劣，只怕我们这辈子都会在这片穷乡僻壤终老了。”

此时，薄太后终于抬起了头：“昭弟呀，你看老子在这本书上说得多好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姐姐的意思是……”薄昭一个激灵。

薄太后笑了：“想想被做成‘人彘’的戚夫人和他的儿子赵王如意，我们能有这一隅之地安身，还不满足吗？你现在抱怨恒儿不争气，可你要知道，若非不是我有恒儿，那些无所出的嫔妃，在高皇帝死后全都被吕太后遣散，孤独终老，好一点儿的，也是嫁给了贫穷的鳏夫，许多人连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障啊！”

说罢，薄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薄昭一眼。

正所谓“姐弟连心”，薄昭一下子“读”懂了薄太后那不方便讲的话：“如今，吕太后出于自己的私欲，大封吕氏宗族为王，这就势必激化了吕氏与汉高祖开国功臣们的矛盾，这些功臣们，可是从尸山血海、尔虞我诈中百战余生过来的，在他们面前，耍任何心机、有任何扶持刘恒成为皇帝的企图都无异于弄巧成拙，唯一的办法，就是两个字——不争，要静观其变。”

薄昭坐在地上，喟然叹道：“如果能找到一个与恒儿形貌相似的人加以调教，那该有多好啊……”

突然，薄昭捂了下嘴巴！他立马意识到，自己刚才随口说的话有多么得荒诞不经、大逆不道！

可是，薄太后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我从魏王豹的妾室，到被韩信俘虏，献给高皇帝，颠沛流离一生，我只相信一句话——任何微弱的机会，都应当去尝试，不去试，就注定没有任何机会。”

“！”薄昭猛地望向薄太后，那一瞬间，他从姐姐眼中，看到了在乱世中生存的一个奇女子内心深处的霸气和果决，然而，一秒钟后，薄太后又恢复了柔弱和蔼的样子，仿佛刚才的那一切是薄昭的幻觉。

但如此，就足够了，薄昭站起身：“姐姐，我明白了！”

薄昭走后，薄太后看了看一直侍奉在自己身后的亲信婢女迎儿，迎儿会意。

第二天，从王宫的水井中，捞到了投井自尽的迎儿，她的尸体早已被冰冷的井水泡的浮肿，没有知道她为何自杀，但在她面目全非的脸上，依然挂着满足和坚毅的表情，仿佛有人曾对她说。

“我答应你，等我回到长安，一定把你在边陲受尽贫穷与苦楚的家人们接过去，享尽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