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去化验室了

三天假期的最后一天，傍晚，罗丽吃完晚饭闲得无聊，信步来到操场上去散心。当她来到俱乐部前面的喷水池边上时，看见王丽华正领着孩子在这儿玩。她和王丽华是三年前认识的，那次，她和妈去市里购物，公交车上挤满了人，没有了座位，妈腿不好，不能站久了。车上人挤人，人挨人，站了很长时间也没人让座。正为难之际，王丽华从自己座位上站了起来，把座位让给了罗丽她妈。就这一次，王丽华和罗丽认识了。

罗丽和王丽华打过招呼，正在这时候，西边走过来一个中年妇女，王丽华和中年妇女说话，罗丽一边逗孩子玩一边听，中年妇女问：“这几天你下班这么晚呀？”

王丽华说：“厂里新进了一批工人，忙着分配岗位呢！劳资科人手不够，过去帮忙了。”

“哦，新工人分哪儿？”

“车间分一部分，化验室分了三个名额。”

中年妇女好像对厂里很熟悉，随口说：“去化验室好，车间倒班不说，又脏又累。”

王丽华说：“谁说不是了，可是化验室名额有限。”

两人说的是闲话，可是，说的无心，听的有心，罗丽听了，脸上的肌肉不断地哆嗦着，化验室是个好地方，身穿白大褂，风不吹，日不晒，不脏不累，还不倒班。想到这儿，她突然产生了去化验室的想法，可是，想归想，厂里没有认识的人，能去了吗？郭科长是劳资科长，管着这次分配，可是，自己和他只是军训时的一面之交，说不上话呀。她逗了孩子一会儿，见中年妇女走了，罗丽问王丽华：“王姐，听说新工人要分配岗位了？”罗丽黑乎乎的脸上挂着笑容。

“是呀，都做完表了，明天要张榜公布了。”王丽华蹲下身子为孩子整理鞋带子，轻轻说了一句。

罗丽问：“王姐，我分哪了？”

王丽华站起来看一眼罗丽，没吱声，她不能提前透出信息，前年也是进了一批新工人，分配方案提前透露了出去，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这一次，赵连奇说的很严肃：说谁若透露出去了消息，要追查谁的责任！王丽华支吾半天又低头整理孩子的衣服。

罗丽见他不说话，又追问一句：“王姐，你能告诉我吗！”

王丽华直起身子，面对罗丽站着：“不行，领导有规定，没张榜公布之前，谁也不能随便透露出去！”

罗丽见从王丽华嘴里得到消息无望了，沉默一会儿，轻轻叹气，但它仍然不甘心。如果分配到了车间就糟了，车间脏累不说，还要倒三班，她急于得到消息。不打听王丽华，去打听谁呀？

她又逗了一会儿孩子玩，转了一个圈问王丽华：“王姐，你说要分到了化验室多好！”

王立华家的孩子正啃一个苹果，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王立华捡了起来，上面沾了泥土，王丽华拿一块卫生纸小心翼翼擦拭，听到罗丽问他随便说了一句：“化验室好是好，名额有限，不符合条件难进去。”

罗丽听了，追问一句：“什么条件？”

王丽华说：“高中毕业，就这一个条件，再说，去了要有一年试验期，考核不及格还要回车间里。”

从王丽华嘴里罗丽明白了，自己是初中生，去化验室根本无望。她郁闷的站那儿，望着天上那一轮月牙，密密麻麻眨眼的星星，她突然想起了父亲常说的那句话：关系，这社会要靠关系。

记得她小学毕业读初中的时候，兴划片入学，她家的位置正好属于天能冶炼厂职工宿舍片，这个区域里有一所初中，大部分是冶炼厂的职工子弟。职工子弟难管，不读书，打架斗欧出了名，学校管理差，师资力量不足，罗丽不愿意在这儿上学。五中是全市有名的中学，但是，她家不在那个区域，当时社会上盛行学区房，他家没钱买学区房，怎么办？罗丽把想法告诉了她爸，一向信奉关系至上的父亲，自信的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不相信谁能和钱接下冤仇。果然第二天，父亲一进门告诉她令自己兴奋的好消息：“去五中读书的事办妥当了，准备准备入学吧！”

罗丽顾不得和王丽华打招呼了，气喘吁吁跑回了家里，罗丽妈正在厨房里收拾卫生，见罗丽急三火四跑回来了，埋怨道：“天天急呼呼的，女孩子成天没个沉稳劲！”

罗丽没时间听妈抱怨，急促的问：“我爸呢？”

妈抬起头慢悠悠说：“你找他？”

“找他！找他！”罗丽急了，冲妈大喊大叫，“你少罗里啰嗦的！快告诉我，爸去哪了？”

罗丽妈一贯看不惯罗丽急三火四的样子，曾经多次说她，可是，说也是嘴上抹石灰——白说，罗丽根本听不进去，还是老样子。妈沉下脸，嗔怒的说：“他有两条腿，我能知道他去哪？！”

罗丽知道父亲好下棋，下起来入了迷，能下一夜不回家。

罗丽叫了起来：“完了，彻底完了！”明天一张榜公布，生米做成了熟饭啦！”

妈问：“张榜公布什么？”

罗丽摊着一双手：“我们分配的事！”

妈听了笑了：“分配下去多好，你也能挣钱了！以后咱家的日子好起来了！”

罗丽说：“我说的不是这事。”他把分到车间与化验室的事说给妈听。妈听了也急躁起来了，把手里的抹布往地上一扔，扒着窗户喊：“罗丽她爸，你上来一趟！”

原来，罗丽她爸没去下棋，整理楼下的储藏室呢。听见罗丽他妈喊他，从储藏室出来，仰着头问：“什么事呀？”

“罗丽找你！”

“等等，我把这儿整理好了！”

罗丽听了，扑到窗户上，摆着手，尖着嗓门喊：“爸，你快上来，我有急事！”

爸说：“天都黑了，等会儿看不见整理了。”

“我有急事，你听见了吗，我有急事！”

罗丽第一次对爸爸发火，长这么大，罗丽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激动的对爸爸发火呢。

罗丽爸来到屋里，眨着眼睛问罗丽：“什么事？”

罗丽把新工人分配的事说给爸爸听，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一向信奉“关系学”的罗丽爸爸，听到女儿要他求人去化验室，皱着双眉一言不发，他为难了，自己不是天能冶炼厂的职工，对赵连奇郭科长不熟悉，搭不上话，搭不上话就没办法求人办事。罗丽见爸爸额头皱成了鹅头疙瘩，问：“爸，怎么办呀？”

罗丽爸摇头，叹气：“不好办。”

一听爸说不好办，罗丽真急了，朝她爸尖着嗓门吼道：“平时没事的时候，天天讲你那套“关系学”，到了使用了，你又说不行，你那本事让狗吃了？！”

罗丽爸说：“咱和他们不熟悉！”

“谁一开始就熟悉，不是你来我往，人心换人心慢慢熟悉的嘛？”

是呀，女儿遇到了难处，自己讲了一辈子关系学，求到自己头上了没办法了，不要说别人，以后自己的老婆孩子也知道自己只剩下一片嘴皮子了。再说，罗丽到了天能冶炼厂，不也是给自己打了一条路线吗。

想到这儿，罗丽爸说：“好，好，我想办法！”

“等你想出办法生米做成了熟饭了！”

“这么紧？”

“明天张榜公布！今晚不行动就晚了！”

罗丽爸一听，也急了，心想，成败就在今晚一举，他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圈，一拍大腿，朝罗丽喊了一嗓子：“我不相信棍子能打送礼的？”

罗丽爸和罗丽敲开了赵强家的门。

“谁？”赵强妈瞪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他俩。“你们走错门了吧？”说完，赵强妈客气的点点头。

正要把门关上，罗丽爸说：“嫂子，没走错门。”

罗丽妈又打量罗丽爸，打量完了，又打量站在罗丽爸身后的罗丽，心里想，这个矮胖黑乎乎的女孩好想哪儿见过，但他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罗丽妈摇摇头：“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肯定是走错门了！”

罗丽妈之所以这样说，自从赵连奇当了厂长，找上门来求人办事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常言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收了人家的礼物，就要给人家办事，如果不去办，人家背地后会骂一个狗头喷血，更有甚者，四处张扬，偷偷往上写检举材料。那是前几年的事了，一天，赵强妈吃罢晚饭正要下楼去跳舞，一个人来他家了，他不认识这个人，可是这个人说是赵连奇的朋友。赵强妈一听，既然是赵连奇的朋友就让他来到了家里，那人说了一会儿闲话，说求赵连奇批一百吨内部价铝锭，临走，塞给赵强妈一个信封，里面装二万元钱，不几天，市里有关部门找赵连奇谈话了，说他私自出售国家物资，收人礼金。结果赵连奇受到了处分。

“阿姨，我是来找赵厂长的，没走错门。”罗丽从爸身后走出来，嘴巴甜甜的。

赵强妈见女孩虽然长的不受看，嗓音像铜铃铛一样悦耳，嘴巴甜甜的。心里一喜，但她还是堵在门口：“老赵不在家，你们改日吧！”

赵强妈虽然说话挺客气，满脸笑容，但拒绝他俩进到屋里，今晚舞跳不成不说，还会引起赵连奇发火。

“阿姨，让我们进去吧，我和赵强是同事。”罗丽一看赵强妈死活不让进门，这才把赵强搬了出来。

赵强妈一听是赵强的同事，瞅瞅罗丽爸：“这位也是同事？”

罗丽急忙解释说：“不，阿姨，他是我爸。我们找赵强有事儿！”

一听说找赵强有事，赵强妈让开了路，孩子的同事第一次进门，总不能拒之门外吧，刚参加工作，结交几个朋友实属正常，当他低头看见罗丽爸手里的东西时，摆手说：“不行！找赵强玩，不能带东西！”

罗丽脑子转悠的快，赶忙解释说：“不是给你们送的，是让赵强捎给同事的东西。”

“哦，我说呢，进屋吧！”赵强妈把罗丽和他爸邀到屋里，让坐到沙发上，又忙着泡了一杯茶，这才说：“明天要上班了，赵强早早睡觉了，你们坐一会儿，我把他喊起来！”

赵强妈说完，走到了卧室里去喊赵强去了。

“赵强，赵强，醒醒！你同事来了！”

赵强睡得正酣，听见喊他，嘴里嘟囔着：“知道了！”翻转身又睡了。

赵强妈见喊不醒赵强，摇摇头说：“这孩子，倒头睡着了，天上打个霹雳都惊不醒他。”说完，有要去屋里喊他。

罗丽赶忙阻止说：“阿姨，别喊了，咱们说会儿话就行了！”

赵强妈这才搬了一条小凳子坐他俩对过，又给他俩满上茶，这才问：“你们二位都是天能冶炼厂的职工？”

“不，不，我不是冶炼厂的，孩子在冶炼厂上班。”

“哦，干了几年了？”

罗丽说：“阿姨，没干几年，和赵强一个日子去的。”

“哦，哦，”赵强妈听罗丽说才去，又仔细打量罗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今儿早晨下楼买鱼的时候，站在冬青树丛后边的那个女孩，不是她吗？赵强妈笑了笑说：“我看你面熟，今儿咱俩见过面。”

罗丽做惊讶状：“是吗？”

“是呀！今儿早晨站在冬青树丛后边的那个女孩不是你是谁！”

“呵，我想起来了，是呀，是呀阿姨！那时候不认识你，也没和你打招呼，失礼了，失礼了！”

说了一会儿闲话，赵强妈转了话题：“请问，你俩有什么事吗？”

罗丽早坐不住了，刚才赵强妈无聊的寒暄，让她心烦意乱，她知道来这儿不能待久了，最好有什么说什么，快刀斩乱麻，完事拍屁股走人，赵强妈这一问，罗丽爸赶紧接过了话茬，：“我们是来求赵厂长一个事的！”

一提起求赵连奇办事，赵强妈腾的站了起来，生气的说：“你们不是说让赵强给同事捎东西吗，怎么求人来了，别说了，别说了！我们办不了啊！”

赵强妈下了逐客令，一边说，一边提起礼品往罗丽爸手里塞：“拿走，拿走，我们办不了！”

两人一看气氛突变，窘迫的无地自容，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执拗”门开了，赵连奇从外边走了进来。他在楼下就听见屋里有人大声说话，知道家又来人了，心里老大不高兴，耷拉脸不吱声，一边脱外衣，一边往卧室走。

罗丽爸一把拉住赵连奇的手：“赵厂长，赵厂长。。。。。。”

赵连奇看他一眼，嗓子眼里咕咕噜噜，进卧室了。

罗丽爸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一辈子信奉关系，碰上事，求人如求西天如来佛祖，太难为人了！唉！求人不如下功夫学习，来提高自己的地位，想到这儿，罗丽爸拿起自己的礼物，气哼哼喊了一声：“走！”一跺脚，拉起罗丽下楼了。

罗丽和他爸走下了楼，往左一转弯，罗丽看见了那一片冬青树，灯光映射着这儿，恍恍惚惚的，风吹来，冬青树发出来一阵阵“哗啦”声。

“爸，你先走吧！”罗丽突然不走了，眼睛盯着那一片冬青树发愣。

“怎么，你不走了？”

“我等一会儿。”

“算了，算了吧！别求他了！分配哪算哪吧！”罗丽爸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

罗丽笑了，咯咯地笑：“你别生气了，你以为我非去化验室，我是来考试的！”

“考什么试？”

“你信奉的关系学吗！你学习了一辈子，今天有答卷了吧？！”

罗丽爸见罗丽和自己开起了玩笑，又听说不一定非去化验室，刚才憋的一肚子气顿时消失了，笑了笑说：“唉，养马不如种草，来年会有更多的马来到草场！好啦，别玩太晚了！”

罗丽答应道：“知道了！”

罗丽见爸走远了，木桩一样愣愣站着，她心里难受极了，想哭哭不出声来，好大一会儿，她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两个字“无赖”，有时候，人太老实了，兔子都敢咬你一口，只要能耍无赖，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想到这儿，翻转身往回走，又来到了赵强家楼道口。

突然，她听见“哗啦啦”的声音，心里突然“咚咚”跳动了起来。

“谁呀！是谁呀？”

黑暗里，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地上滚动，还不时发出“呼呼”**声，仔细听是人的声音，罗丽心里平静了下来，那人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蹲地上，铁锨**水泥地面发出“滋啦”声。楼道外边的定时灯亮了，瞬间一派通亮，罗丽这才看清楚，楼道左边是一个垃圾通道，一个人正从垃圾道里往车上装垃圾。啊，是那个老头，那天晚上，他和赵强走在马路上，赵强喊他爷爷，还帮他扫地面的那个老头。罗丽刚想离开，老头看见了她，停了手里的活计，直起腰用手背揉揉眼睛。“哎吆！是你呀！这么晚了才来？”

罗丽听了，心一沉，暗暗骂到：“爱管闲事的死老头，晚不晚，碍你什么事？！”

老头一双昏花的眼睛望着罗丽，又往前走了几步，离罗丽更近了。

“哎吆！赵厂长真是大富大贵啊，能找上你这样的儿媳，天地恩赐啊！”

别看老头扒垃圾，嘴还挺巧的，会夸奖人，要是平常，就凭这几句话，罗丽早飘飘成仙了，今儿，罗丽高兴不起来，心里暗骂：“死老头子，你也会奉承人呀！”但她嘴里没说出来，假装笑了笑：“谢爷爷夸奖啦！”

本来谢谢不是心里话，却引来了老头更多话：“赵强这孩子懂事，将来有出息！。。。。。。。”

罗丽无奈的点头应付。

老头又问：“什么时间举办婚礼啊！到时我给你贺喜！”

不问则已，一问更加刺激了罗丽的心，愤愤说了一句：“还不一定呢！”

“嘿嘿，你别瞒我了，你俩关系发展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罗丽不耐烦的说：“什么炉火纯青？”心里说，“快闭上你这张臭嘴吧！”

“那天晚上，我全看见了，别看我老了，眼睛不花！”

一句话，说的罗丽好气又好笑，她抱怨赵强没良心，那晚上自己又一时冲动，做出了出格的事，让四邻八家知道了，会指着自己的脊梁骨说三道四；好笑的是，老头绕舌头，如果绕到赵强妈那儿，比自己去说强，弄不好去化验室的事就好办了。

罗丽没再理会扒垃圾的老头，而是大踏步冲到了赵强家门口。

赵强妈见罗丽又回来了，惊讶的问：“孩子，看你急的！有事呀？”

罗丽站在赵强妈跟前，耷拉着黑乎乎的脸，一双眼睛喷火。她生气了，手哆嗦着：“我，我找赵强！”

赵强妈看出了苗头，根据以往经验，她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她知道，在一个愤怒的人面前，一定稳住自己的情绪，避免刺激她，如果刺激了她，无异于递给她刀子。

“赵强睡了，有什么话你跟我说行吗？！”赵强妈好声好气对罗丽说，“别打搅了邻居休息，走，楼下谈！”

赵强妈想把她引到楼下，免得罗丽发作起来，在家里吵嚷，造成不良影响。

两人来到楼下，走出楼道，扒垃圾的老头还在那儿，她看见了赵强妈和罗丽出来了，停了手里的活，笑嘻嘻的说：“他大婶，我说你这么有福气，看你这未来的儿媳多好！这晚了还来看你！打灯笼也难找呀。”

赵强妈头上像泼了一盆冷水：“未来儿媳？未来儿媳？”她低头又一次打量面前这位又胖又矮黑乎乎脸蛋的女孩，“不可能！不可能!”她下意思的摇头。

“死老头，闭嘴！”罗丽终于忍不住了，骂了一句。

“唉！你，你。。。。。。。”老头惊讶的望着罗丽，“那晚你俩不是搂抱了吗，我，我全看见了！”

赵强妈终于明白了，她恳切的说：“孩子，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不了，我确实管不了，好说好散，你有什么条件吗？”

“我去化验室，就这一个条件！”

“没有别的啦？”

“没有了！”

“好吧！这个我为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