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军顶上，坚持一个星期，伤亡惨重

七

10月11日，傍晚，太阳像熟透了的柿子跌落在远外的地平线上，溅出一片猩红。

第三战区前敌指挥部门前，大街小巷两边屋檐下坐满了川军。他们在开饭，一人一袋小笼包，还有半盅豆浆。一个士兵说，一口一个一个一口，巴适板板。另一战士说，没得拇指头大，第一个塞牙缝第二个才下肚。甜腻腻的没得辣子，哪有吃头？

133师797团6连连长陈月村上尉提着木桶在给战士们分发豆浆。他问，够了没？没够这里还有，南翔老乡热情呢。都吃饱了，都别给老子拉稀摆带。战士们答，够了够了。一个说，不是吃饭的问题，跑了上**累死人哟，睡上一觉那才安逸。另一个说，对头对头。陈月村说，打跑鬼子，老子让你睡成死猪。

河边码头，一帮妇女叽叽喳喳。一个说，街上全是川军走路人碰人。一个说，你少说两句人家是来打鬼子。一个说，我还以为是丐帮呢一双草鞋破衣烂裤，靠他们打鬼子难哟。你看**军还德式装备呢，在罗店，三个师没几下就没了。靠这些川耗子靠这些双枪军，难哟。一个说，顶得一天算一天。

郭汝瑰走出来，站在车站前的小街口。杨汉忠拉上刘雨卿迎上，郭将军，过来一下嘛。郭汝瑰望，打量。杨汉忠问，认不出来了？郭汝瑰答，原来是杨师长。杨汉忠答，对头。

“这个样子，还真不敢认了。”

“抓起枪就出发，没心思打点。一会儿船一会儿车，还有一阵小跑，折腾哟。”

“辛苦了。”

“打国仗，弟兄们高兴。”刘雨卿上前搭话，“自己人打自己人弟兄们都打烦了。”

“主动请战，20军好样的！”

“可20军穷哟，一万八千人一万八千条枪，八成是川造，准头不够还经常卡壳。每人五十发子弹，外加两颗手榴弹一把马刀。一个团只有几挺机枪，好多连队都没得。一双草鞋一套军装全是补疤，叫花子嘛。”

“还有一杆烟枪，老哥你没说。”郭汝瑰笑。

“兄弟你莫笑话，你在**军富得流油，饱汉不知饿汉饥。川军纪律是差一点，可打起仗来袍哥人家绝不拉稀，这个你晓得。”

“开玩笑，莫当真。”

“没得事没得事，人家还喊我们川耗子呢。”

杨汉忠，134师师长，中将。1898年出生，四川广安人，20军军长杨森侄儿。他方脸大汉，浓眉大眼，性情洒脱。

“对了，这位将军是——”郭汝瑰问。

“他呀三台县的老哥，26师师长刘雨卿刘确实。他做事认真得很哟，啥都要弄得确确实实。从上士文书干起，一路干到中将师长，了不得哟传奇。”

“刘师长好！”郭汝瑰敬礼。

“军中小诸葛，第一个是白崇禧，第二个是郭参谋长，这才是传奇。”刘雨卿回礼。

“惭愧。我只是纸上谈兵，有幸抽调到上来，帮帮忙而已。”

“都是老哥们，你可要给我一块好骨头。”杨汉忠开始打探战情。

“仗，有得你打，吃紧得很正盼着呢。”

“透露一点点嘛。”

“杨军长跟薛司令谈着，要不一起进去？”

“薛岳？哼，我懒得见他。”

“怂样，是你叔找薛司令。”

“瓜娃，我叔那也是勉个意，官样文章哪有聊头？兄弟，老哥就听你的。”

“弟兄们来了正好顶上，夺回陈家行顿悟寺增援大场，重构铁三角，拖住鬼子。”

“要得要得。”

“不喜欢薛司令？”将人拉过一边，郭汝瑰问。

“他？”杨汉忠翻起白眼，“锤子！前年，那家伙到四川东骂西骂牛皮哄哄，讨厌得很。”

“前年，老哥你朝天放枪给红军让道，还送了一万大洋，你豪爽嘛你不想打内战嘛。”

“这个你咋晓得？”

“放心，没几个晓得，晓得的都是好兄弟。”

“好险哟，险过老鼠舔猫脸。”

“这次，老哥该不会也给鬼子让道吧？”

“两回事！”杨汉忠睁眼红脸，“打国仗，不同的，我晓得。”

“那就好！”

八

10月11日，夜，雨。134师行动，任务是收复顿悟寺阵地。

芦苇荡下，804团朝陈家行西侧的顿悟寺急速前进。

老兵唐文富跑到路边拉尿，听到芦苇丛里有响动，举枪喝令，哪个，不出来老子开枪了？五个散兵走出来，其中两个伤兵。

“啥子人嘛？”

“自己人，别开枪！”一个少尉走过来说，“我是16师48旅1团2营1连3排排长，我叫徐坤。”

“自己人？”

“部队撤退，走散了。”

“走散了？”

“鬼子占领顿悟寺，我们撤退，要照顾两个受伤的兄弟，我们掉队了。”

“西北军？咋没大刀？”

“兄弟，请问你们是——”

“20军134师，我是唐文富，804团1营4连上士。”

“哦，是川军兄弟。”

“搞啥子名堂？”听到吵杂声，邓布福跑回来问。

“西北军少尉排长徐坤向川军长官问好！”徐坤立正敬礼。

“西北军？说，你们旅长是哪个？”

“我们旅长是杜道周少将。”

“败了？”

“报告长官，是撤退。鬼子炮火太猛，16师几乎打没了。拉锯战，每天死伤上千人。”

“锤子！”邓布福“呸！”的一声，飞出唾沫。

“真的，不骗你。一颗炮弹一个大坑十几米口子。罗店更惨，**军三个德械师几乎全报销。”

“报仇呀，咋逃跑了呢？”

“报告长官，是奉命撤退。”

“想不想报仇？”

“想！”

“老子收编你们，伤兵到南翔治疗，没受伤的给老子带路。”

“是！”

“先讲讲顿悟寺。”

“顿悟寺在蕴藻浜南岸，阵地是一里多地的小山丘，这些天，那里成了双方争夺的制高点。如今，占领顿悟寺陈家行的是鬼子久留米师团，立足未稳。今夜大雨，鬼子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快打回来。”

“就是要突然袭击。”

在徐坤带引下，向文彬带804团1营冒着大雨悄悄摸到顿悟寺阵地前一公里，彭焕成带2营随后跟进。

第十九集团军炮轰顿悟寺，群发覆盖，“轰轰轰”，前方一片火红。

炮轰延伸，吹号。向文彬带1营冒雨冲锋。鬼子数十挺机枪吼叫，弹雨纷飞。徐坤、邓布福等跳入阵前水沟，手榴弹纷纷向鬼子扔去，彭焕成带2营趁机冲锋……火光中，两个营交替掩护交替冲锋，杀声响彻夜空。

措手不及的鬼子四处逃窜。

天亮，顿悟寺、桥亭宅收复。

杨汉忠来到顿悟寺，向文彬跑步迎接。杨汉忠说，就两个事，一是告诉你，军委会擢升你为陆军上校，恭喜了；二是提醒你，天亮后鬼子肯定反扑，赶快修复工事。交代完毕杨汉忠走了。他要到北边去，陈家行阵地正在激战。

天亮后鬼子会反攻，向文彬确实有些紧张。徐坤说鬼子炮火厉害，天亮后鬼子的飞机大炮和坦克会张牙舞爪扑来，只有两个营怎样抵挡？虽然一夜之间由少校荣升上校，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将两杠三星的军衔戴上。

向文彬，1902年生，四川广安人，时任134师804团团长。他个不高，脸尖干瘦，但眉毛上扬，两眼圆润有神。

天亮，观察气球升起。邓布福问，啥子嘛？徐坤答，鬼子的“天眼”，鬼子要**了。邓布福喊，快隐蔽！战士们纷纷跳入战壕，卧倒。

大炮轰击，飞机轰炸，步兵反复冲锋。阵地上火光冲天，飞沙走石……

运送弹药补给的后勤部队无法上前。后勤主任杜重石钻入战壕问，李团长，803团也被挡住了？李昭麟答，鬼子围点打援炮火猛得很，几个突击队都炸没了。上边只有两个营，危险哟。我都上不去，你想都别想了。杜重石说，我找军座说去。

杜重石找到杨森说，弹药送不上去，向团成了孤军。杨森说，得想个法子，走，到那边看看。他们钻过一片芦苇荡，冒着炮火跳入战壕。

402旅旅长杨干才少将在与鬼子激战，见杨森杜重石过来，马上起身迎接，军座，咋到一线来了？杨森答，向团被困情况危急，在后边坐不住了。杨干才说，军座该在后方掌管全局。杨森说，我看看就走。

捡起斗笠，刺刀挑起上举，“突突突”，一梭子弹打来，斗笠成了马蜂窝。杜重石骂，格老子，火力猛得很哟。

地面上己分不清战线，敌我犬牙交错，向文彬来回奔跑。阵地上全是烟雾视线受影响，他只能靠军号指挥。听到冲锋号，战士们跳出战壕挥起大刀一路砍杀，鬼子退却。

烟雾中，红绸在飞舞。

徐坤说，鬼子狡猾。向文彬问，假撤退真轰炸？徐坤答，是。向文彬急呼，快隐蔽！战士们散开，纷纷寻找掩体。很快，炮弹落下四处炸响。一发炮弹在战壕里落下，十几个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向文彬喊，弹坑，躲弹坑！官兵们纷纷跳入弹坑，来回奔腾。

徐坤大腿受伤，唐文富撕下衣襟替他包扎。向文彬说，兄弟，下去吧。徐坤说，下得去吗，根本就下不去嘛。

伤员下不去。重伤的躺地**，伤轻的手不离枪，眼睛盯住鬼子，打一个算一个。

又一颗炮弹落下，老兵唐文富双腿被炸飞，倒地哇哇叫。2营营长彭焕成解下绑腿替他包扎，两个肩扛担架的士兵跑来要抬人。唐文富嚷，老子不下去。向文彬说，绑带止不住血，得赶快下去。唐文富举起一颗手榴弹，哪个抬，老子就跟哪个同归于尽。向文彬劝，南翔有战地医院，保命要紧。唐文富说，下去也是个死，不死也是个废人，还有啥子活头？放心，老子还能撑一阵，老子还有一双手，还可以扔手榴弹，老子要杀鬼子垫背。向文彬哀求，唐老哥，杀鬼子不差你一个。唐文富骂，瓜娃！抬下去，那就是让两个兄弟陪老子送死，炮火猛你下得去？向文彬跪下哭，老哥我的老哥哥。唐文富骂，哭个锤子。

鬼子上来，向文彬手举大刀带领战士冲锋，鬼子再次撤退。流血过多唐文富牺牲，官兵们脱帽默哀。

集合，报数，1、2、3……199。向文彬说，哪怕剩下一个，也要人在阵地在。众官兵高呼，川军不负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