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惊情七变

南京国防部的机要室里，从前线飞回来的列兵们抬着一个密封的大柜子走了进来。

“放下吧，你们可以出去了。”藤原龙之介的副官林治（小林治）中校命令道。

“是，长官！”

列兵们退出后，藤原龙之介从内室走了出来，小林治立刻打开了柜子，一股刺鼻的异味令他登时皱起了眉头。

只见柜子里全市白花花的工业用盐，而埋在盐堆里面的，正是被郑龙一剑斩为两段的于震，由于盐的保护，尸体保存地很完好，只是由于蛋白质在运输与贮存中变了性，于震死后依然惊愕恐惧的面容，变得如同蜡像般，充满了一种塑料般光滑的质感。

作为见惯了生死的军人、剑豪，藤原龙之介并不介意，他取下手套，一寸一寸地摸着于震被砍为两段的截面，于震的死状，就连小林治都有些目不忍睹，可藤原龙之介的脸上却洋溢着一种兴奋和狂热。他闭上眼睛，钜细靡遗地感受着骨骼、血管、肌肉中残存的郑龙的剑意。

小林治也是北辰一刀流的高手，他立刻感觉到，藤原龙之介的周身隐隐环绕着一层剑气，他的意识，正在与郑龙的剑意剑拔弩张、激烈交锋。只见藤原龙之介时而欣喜、时而伤感、时而惊讶……甚至发出“噫”的一声轻叹。

良久，藤原龙之介的额头微微渗出一丝汗水，赞叹道：“想不到，十年不见，我本以为自己的剑道已经登峰造极、前无古人，想不到郑龙师弟的剑道竟然也精进如斯，练成了北辰一刀流的稀世绝学——惊情七变！”

“流主。”小林治问道，作为一刀流的弟子，小林治此时也以门派的位阶称呼他，“惊情七变是什么样的武功？”

“七情绝烈，三光复明。七情归一，鬼哭神惊！”藤原龙之介道，“这是只有七段以上的门人才有资格学习的绝世剑法，是战国时代的一位先辈剑豪，身怀复兴藩国的梦想，在月下乞求自己经历种种磨难，磨砺心志，在经历过亡国之苦、妻离子散、挚友蓬飘、客居异乡、天涯沦落……种种苦难之后，在遭河村新左卫门、福间彦右卫门、三上淡路守暗算，身受重伤的最后一刻，他举起满是自己与敌人鲜血的武士刀，凌空挥出一剑，然后力竭而死。当时的绝代剑豪柳生石舟斋正在附近修炼，闻声而来时，此人已经咽气，可石舟斋却发现——十步之外的松柏上，竟然有凌空挥出的这一剑留下的破空剑痕！石舟斋抚摸的这条剑痕，感受到剑痕中包含的七种极致的情感，最终为后世的剑道家留下了这招‘惊情七变’！”

“我明白了，原来这招剑法竟然是山中鹿之介所创！”小林治惊道，“山中鹿之介是战国时代、安土桃山时代山阴地方的名将，尼子氏家臣，也是著名尼子十勇士笔头，拥有优秀勇武的绰号‘山阴的麒麟儿’，堪称是忠臣的典范，日本著名的鸿池财团，就是鹿之介的后人，继承了他‘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不断壮大的！”

藤原龙之介点头：“凡学习剑道者，一段到三段，掌握的是基本的剑法；三段到六段，则要经历严酷的基本功磨砺，速度、力量、爆发、敏捷、柔韧……这些身体的条件都要练到极致，七段的境界，就要追求‘神’之所在，将意志、心灵、精神不断锤炼，逐渐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可是从八段直到九段，也是绝世高手们厮杀较量最厉害的绝顶之境，在这种境界，原本需要摒除的、纷繁的情感，逐渐从凌乱的涓涓细流汇聚成江海、推动到极致，从而与剑道本身合为一体，剑为情动，情为剑心，一个眼神，一声叹息，都可以化为剑气、动人心魄！而‘惊情七变’，正是山中鹿之介在超越了生死后，用自己的血为无数的剑客、武士留下了慷慨的财富！”

藤原龙之介继续说：“然而，由于记录这招剑法的柳生石舟斋不同于历经磋磨的山中鹿之介，他的人生实在是太过顺遂——剑圣之徒、剑道大成、官运亨通、家庭美满、门生遍天下……所以很难完全理解‘惊情七变’中蕴含的情感力量。近代以来，真正把‘惊情七变’练到极致的当属日本思想界的第一人，也是郑龙的师公坂本龙马。当龙马推翻幕府、再造乾坤伟业的克成，离别、生死、悲情、孤独、壮志、喜悦……与他领悟的‘天剑’合二为一，在此基础上，坂本龙马推演出‘惊情七变’的最高境界——七情归一、三光复明！”

“请流主教诲。”听闻先辈们叱诧风云、坐啸生风的跌宕历史，小林治不禁心驰神往，他鞠了一躬，跪坐于地，仔细聆听。

“所谓七情，就是人的七种澎湃的情感——勇武、温柔、悲伤、愤怒、孤独、执着、喜悦。它们对于心，是剧毒，也是良药。对于剑客来说，只需要把其中任意一种感情推动到极致，都可以使自己的剑有了气度、有了灵魂、有了神髓。但是，当一个人阅尽人间春色，尝尽悲欢离合，同时拥有了这七种情感，并把它们全部推演到极致，他的剑，就与人生融为一体，就与天地遥相呼应，就可以刚柔并济、阴阳合一，达到‘神极而明’的境界。”藤原龙之介顿了顿，接着叹道，“而所谓‘七情归一、三光复明’，也只有胸怀天下，而不只是沉湎于江湖仇杀、诸侯争霸的坂本龙马才能领悟，‘七情’虽然澎湃强大，可毕竟只是‘私情’，在此之上，更有凌驾于‘七情’之上的‘三光’，也就是三种只有‘天下人’才有的博大情怀……大光明心、大慈悲心、大牺牲心，而这，也只有郑龙才能具备。”

“愿闻其详！”

“日中战争爆发后，郑龙投笔从戎，本就抱定了马革裹尸、牺牲自我以救国家的精神，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就是大牺牲心。近代中国，人民饱受兵燹，无论是其大伯郑虎臣、父亲郑虎见，还是郑龙自己，都不是愚忠之人，他们所报效的，都是自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的慈悲理想，这，就是大慈悲心。而郑龙的老师闻一多教授用自己的死，如红烛一般燃尽自己，为国家、为人民带来的希望，闻一多虽死，却用自己的生命为郑龙注入了大光明之心。‘三光’既明，便可以带动‘七情’，将之蕴藏的精神伟力再次提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人，是一种情感的动物，唯有最深沉、最强悍、最磅礴的情感，才能将自己的潜能在一瞬间前所未有地激发出来！”

“小林君，你看，郑龙的这一剑，是从上斜着劈下，几乎是眨眼之间，剑光一闪，武艺高强、久经战阵的于震就一分为二、一刀两断！要知道，于震经历过严酷的战争洗礼和军事训练，他的骨骼、肌肉密度，以及血管的弹性都远非常人可比，可是，在郑龙‘惊情七变’的催动下，咆哮而下的剑意在一瞬间都将厚厚的军装、强固的身体凌厉地斩断，不受任何阻隔！如此恐怖的速度和力量，纵然是手握神兵利器，也不是一个普通剑客能够做到的！我适才**于震的创面，纵然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的尸体中仍保留着一种极度的惊骇，我相信，郑龙之所以使出这一招，是对于震作为一名抗日老兵的尊重，因为，只有这样，于震还没有感觉到痛苦，就在这雷霆万钧的一击中魂归沙场了！”

藤原龙之介说罢，又是一声叹息，随即，语调上扬：“看起来，是时候，再见一见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