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投名状

步入公馆，看到客厅空无一物的餐桌，宋子文眉头皱了皱，何应钦知道宋子文的心思，又是大笑：“子文老弟，你老哥我虽没你那么有钱，可不会像你那冤种姐夫一样，不光不让你吃饭，还要把自己吃饱喝足用过的屎盆子扣你头上，来来来，子文老弟，外面请。”

两人来到庭院，只见炭炉、烤架、蘸料、钢签，切好的鲜牛肉、羊肉、猪肉、鸡肉、鹌鹑一应俱全，两人座位旁，撕开了封坛的茅台早已酒香四溢，宋子文大笑：“哎呀，以前天天拿刀叉吃西餐、说英语，和西洋那帮长毛的孙子们软磨硬泡，他奶奶的！被他们气到不行，还要强颜欢笑、不能骂人，这日子，过得真他妈窝火！嗐！不提了，还是老兄懂我。”

“哈哈哈……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唉，可惜……”何应钦叹道，“这兵……怕是校长再也不会让我带了。”

二人分宾主落座，开始下签烤肉，何应钦拍拍手，佣人们端来两个二两的大杯。

“敬之兄，你这是……”宋子文诧异道。

“来来来，老弟，吃肉前，干了！”何应钦拿起大杯，“上好的茅台，极品！”

说罢，他一饮而尽，睥睨着宋子文，朗声长笑。

看着“嘚瑟”的何应钦，宋子文的好胜心也上来了，他拿起大杯，52度的茅台一仰脖子也下肚了，白皙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何应钦抚掌大笑，赶紧把一根红柳羊肉递给宋子文。

“快快，吃口肉，压一压。”

宋子文咬了一大口劲道流油的肉，压下了烈酒，这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来。”何应钦又给宋子文斟上酒，两人碰了第二杯。

“……花生米，又要打大仗了吧？”何应钦意味深长地笑问。

宋子文一愣，突然吓得把酒一下子喷了出来，呛得咳嗽不止，“咳咳咳……这……这是当年总tong的死对头史迪威将军给总tong起的绰号，你……你可别乱用啊！”

何应钦得意得哈哈大笑：“哈哈哈……放心放心，我混迹军界政界时，别说毛人凤了，他戴笠还在上海滩当小开呢！我这里没有窃听器！”

“唉……”宋子文摇摇头，哭掉道，“花生米……”

“欸?!”何应钦一拍桌子，坏笑着指着他。

“呸！”宋子文笑骂道，“都是你着瘟生害的！”

宋子文顿了顿，继续说，“其实，总tong打这徐蚌会战，不光是为了党国兴亡做最后一搏，其中很重要的一层意思，也是打给美国人看的。”

“哦？这么说，徐蚌之战和当年的淞沪一样，都是希望能争取到外部的援助，以扭转国内的颓势？”何应钦饶有兴趣地听着，把一只鹌鹑插上铁签，架上火炉。

“可以这么说。”宋子文又和何应钦碰了一杯，“毕竟，共军在东北出奇制胜、兵行险招，赢得太漂亮了，以不到区区六万人的代价，消灭了近五十万国军！这五十万国军，有三十万是战俘，绝大多数是贫农子弟，而共军在农村实行的‘杀富济贫’的土改政策，让这三十万战俘经过简单整训就可以改造成新的战士！要知道，这些人可不是新兵，而是受过美国教官的精心培训，不少老兵还参加过抗战，那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精锐！如此一来，共军的实力不仅没有损伤，反而大大增强。而我们？文恬武嬉、腐bai成风，总tong当然知道拉壮丁是陋习，可不靠强拉壮丁，没有人愿意参军当炮灰，战殁的士卒根本无法得到补充，许多壮丁还未到连队就被折磨致死。此消彼长，短短三年多，我们与共军多达四百万的实力差距就被他们一口气抹平并大踏步反超！所以，急红了眼、杀红了眼、输红了眼的总tong才想效法东北共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徐蚌地区聚歼敌中野、华野的六十万大军，创造一场比共军在东北还要辉煌的胜利。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以我国军的现状，想复制共军在东北的成功简直是千难万难！可总tong为什么依然不听任何人的劝告，要把自己最后的筹码——八十万精锐押上赌桌呢？”

“愿闻其详。”

“总tong基于对世界局势的把握，认为美国、苏联两极对立的格局日趋形成，除了南斯拉夫等个例，每个国家都在寻找各自的阵营。这场徐蚌战役，就是总tong纳给美国的‘投名状’，是为了向美国证明——我国军面对在苏联支持下猖獗的红色势力依然在浴血奋战，依然有一战之力！我国府依然有被美国投资、援助的价值！所以，总tong当然希望坐镇徐蚌及华中的刘峙、白崇禧、杜聿明诸将可以全歼盘踞在当地的六十万共军，但他真正的把握，或者说他的‘基本盘’是建立在小胜共军的基础上，即便是打平，甚至小败也可以，然后，在我二姐美龄的外交斡旋下，美国的杜鲁门纵然再不喜欢总tong，但他为了遏制苏联的扩张，在盎格鲁—撒克逊集团与犹太集团的压力下，也会重新源源不断地援助我们。如此一来，我国府在江南全力整训的三百万预备队就可以真正形成战斗力，再加上我们在徐蚌的兵力，这盘棋就活了！”

“呵呵，校长真是深谋远虑。”何应钦吃了口鹌鹑肉，“嗯，真香！不过，老弟，恕我直言，要想达到这一目标，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华中、华东所有的八十万兵力交给最能打的‘小诸葛’白崇禧。我虽不喜欢这个朝秦暮楚的家伙，但不得不说，单从打仗而言，他的本事是真没话说。你就说当年‘四平之战’，守将郑龙曾被校长称为‘神剑’，抗战的时候可以说是大杀四方，从没吃过亏，此次东北大战，面对素有‘铁锤’之称的进攻大师廖耀湘、当年郑洞国荣誉一师的悍将郑庭笈，以一敌二，竟反败为胜！就这样的一个强到可怕的家伙，在白崇禧面前愣是被打得急火攻心吐了血，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一个多月。目前，以徐蚌地区来说，校长害怕李宗仁、白崇禧都在南京整出什么幺蛾子，被他们合起伙来谋了自己的位子，于是就把白崇禧的国防部长的职务给撤了，让他去当剿总司令。可他又怕白拥兵自重，威胁到他的地位，结果又把中原的兵力活生生的分成徐州和武汉两大块。白崇禧当了武汉的‘剿总’司令。而原来驻守徐州的顾祝同升任了参谋zong长，于是，刘峙就被任命为徐州的‘剿总’司令。可刘峙是个什么东西，校长心里没点逼数吗？我在黄埔时便与此人共事，北伐的时候，他作战勇猛，尚算是员骁将，可自从二六年北伐军开进灯红酒绿的大上海后，这家伙便迅速堕落，被酒se迷了心窍，成了一只只会脚底抹油、屡战屡败的猪猡，要是让这头猪猡指挥徐蚌会战，大败亏输、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的！当初我就说——‘徐蚌是南京的门户，必须要派一只‘虎’去守，再次也要派条‘狗’看门，可派这头‘猪’……万一惨败，这给美国的‘投名状’只怕便真的做砸了！”

“敬之兄，你说得对”宋子文叹道，“可白崇禧并非总tong的嫡系，作为桂系的**，他和李宗仁走得太近了，让他掌管眼下黄埔系的全部八十万精锐，以总tong的性格是断断无法答应的！”

“那我问你，共军东北野战军司令、华北野战军司令是不是黄埔系？共军中原野战军司令是不是出身军阀部队？共军太岳纵队司令是不是还在东征时还冒死救过‘花生米’的命？人家的领袖为什么就敢把几十万、上百万大军交给他们带呢？”何应钦反唇相讥。

“敬之兄，你说得对啊，总tong有时……”宋子文欲言又止，“嗐，不说了，还有酒吗？”

“有，酒管够！”何应钦站起身，又从柜子里拿了一瓶衡水老白干，“这酒，是河北省衡水市特产，香气纯正浓郁，口味更加绵软醇和，用来佐餐那是再妙不过，来，老哥给你斟上。”

“嘿嘿，多谢敬之兄了。”宋子文此刻已有些醉意，他解了解领扣，喟然道，“不光是白崇禧啊，还有孙立人，清正廉明、用兵如神。我听说，当年打山海关，与他对阵的郑龙亲口说，还好共军总部就让他守三天，不然，在孙立人的攻势下，阴山、山海关多一天都守不住！要是让他当陆军zong司令或者国防部长，党国何至于今天这个地步啊！”

何应钦摇摇手指：“老弟，别做梦了，‘花生米’虽然指望美国的援助，但他最提防的也是美国人。因为他知道——美国人很不喜欢他这个没带皇冠的帝王。美国大使司徒雷登几次向杜鲁门提议在中国‘换马’，杜鲁门虽然不置可否，可心里估计早就开始盘算了。”

说罢，两人碰了杯老白干，一饮而尽。

“这酒好，够劲！”宋子文称赞道，“我和外国人打了多少年交道，都是吃西餐，喝着醺而不醉的红酒，听着虚情假意的话语，烦、真烦！”

“哈哈，要是不烦的事情，‘花生米’会让你干？所谓领导的亲信，不帮他干脏活、累活、下贱活，甚至见不得光的活，能叫亲信吗？”何应钦抚掌大笑，又不禁有些黯然“你看，他几时让我这个‘高级顾问’干过这些？唉……”

“老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宋子文笑道，“二十多年前，以李宗仁、白崇禧为首的桂系，冯玉祥为首的西北军和阎锡山为首的晋系与总tong有矛盾，公开逼总zong下野，可你呢？以为总tong已四面楚歌，必败无疑，于是暗中支持桂系逼宫。其实，总tong心里明白着呢，你和冯玉祥、阎锡山暗地里谈了什么，第二天，戴笠的复兴社就能一字不差把情报摆在总tong桌上，总tong能不防着你吗？”

“嘿嘿。”何应钦冷笑道，“不过……这次，徐蚌的八十万国军要是全完了，‘花生米’就又要下野了。”

“所以，徐蚌不能输！”宋子文红着脸道，“为此，总tong已经决定，将整编第11师师长兼第12兵团副司令胡琏派往前线。”

何应钦闻言一愣，突然哈哈大笑，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你笑什么?!”宋子文不悦地问。

“哈哈哈哈哈哈，我怎能不笑！”何应钦笑得眼泪直流，“不错，胡琏智勇双全，花生米的意思，是让他对付共军华东野战军第29兵团司令郑龙，来他一出‘龙虎斗’。可老弟，你要知道！第29兵团全是郑龙的班底，新升上来的副司令兼参谋长常远是他的大舅子，也是黄埔的。政委海蓝心是郑龙的高中同学，共事多年，极为默契。可你看看这个第12兵团，胡琏和司令黄维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胡琏战功赫赫，威望极高；黄维呢？却是搞理论出身，出了名的思想古板、一根筋，不错，他是打过罗店那样的漂亮仗，可自此之后，他都多少年没打过仗了？第12兵团的将士天天拿黄维和胡琏比，人比人，气死人，弄得本是兵团最高长官的黄维狼狈不堪，你说，这两人彼此颉颃，还要勉为其难地挤在一个炕上，怎不让人发笑！我甚至可以这么说，万一前线出了篓子，只怕就出在这个纸上谈兵的黄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