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集

　 　香椿树死了

?山上长满了树，碧绿碧绿的，山脚开满了野花，火红火红的，大自然赋予的美，找不出合适的词汇表白出来，犹如踏在脚下鬼斧神工打造出横跨山涧像小桥又不是小桥的路一样奇妙。夜幕四垂，冥冥之中我沿小路走着。影影绰绰，有一个白发老头挡住我的去路。朦胧中，见老头一米七左右个头，满脸忧郁，穿着肥大飘洒的黑色短裤。我一惊，脱口问道：“谁？”老头木讷般抬起头，眨眨肿胀的眼泡，像害羞又像目中无人般，迈开双腿，踏上“小桥”。我躲闪一边，等他走到我脸前时，我不由轻轻喊一声：“局长，你好！”老头抬头瞧我一眼，鼻孔发出一声如蚊蝇般“哼”，身影顿时消失在夜幕里了。我心一阵悲凉，局长是个不小的官，可对我来说，官大官小，与我何干！一不求你办事，二不属你管，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在我面前何必拿架子，说实话，若不是对门邻居，我还真不搭理你呢！瞧他走去的背影，我不由回忆起往事。十年前，我和老头同年同月同日搬同幢楼里住。两家虽然对门，各忙各的，很少碰面，城里人又有不成文的风俗：关起门来朝天过。因此两家从未有过来往。久了，我耐不住孤独，我想，远亲不如近邻，这一句话始终索饶我脑海里。一个周日，我休息，我估计他也休息。早晨我去倒垃圾，恰好在单元门口遇到他了，我赶紧很有礼貌的问候：“你好！”我期待他用同样的语言回答我，想象中应该是轻柔地，和蔼或上级对下属关怀的口气。万万没想到，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好像我在他眼里只是一粒沙，或一点儿尘埃。我只听见他鼻腔里发出的那一声轻轻的“哼”，扭身回屋里了。犹如一把刀**我胸口上，低沉，悲哀，气愤，做人要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要有起码的礼貌！你咋这样？

愤怒之余，我像一棵被雨水浇伤的禾苗，悲凄站立着，我想，有必要知道他是干啥的！后来，听人说：“老头是城建局局长。”我买的新房，不用翻新，不是求你要补偿费的拆迁户。不需要劳驾局长大人，见面像一尊神，你在我面前摆啥臭架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

我从山脚下回来的时候，天已黑透了，不过还好，路灯映的我们楼下亮晶晶的。我发现老头换了短裤，居然光着脊梁拿一把铁锨，披着星光，在楼下草坪上挖坑。楼下绿化带里，绿草如茵，如铺一层地毯，软绵绵，绿茵茵的。老头把挖出的土摊在草坪上，黄土掩埋了草坪，我一阵心痛，多好的草坪，竟然如此破坏！我不好说啥，只能躲在屋里隔窗看。他挖了一会儿，累了，拄着铁锨大口喘气，另一只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那动作，即潇洒又气派，但我感觉好像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突然想到局长两字，局长是干部，是人上人，每一个动作应与常人不同。抹了汗水，他又挖，没挖几铁锨，又累了，又抹额头上的汗水，又大口喘气。我突然想：局长耍嘴皮子惯了，没干过体力活，局长挖坑“累”情在理中？同情心油然而生，我居然走过去了。他听到身后有声音，条件反射般回头看我一眼，又扭头看坑，好像坑里有活宝般，我的到来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喂！土质很硬啊！难挖？”我无话找话和他搭讪。他不看我，依然低头看自己的杰作——土坑。鼻子里轻轻发出一声细小的“哼”。“哼”是啥意思？是赞同，还是否定？我不理解。他又挖，没挖几下，又拄铁锨大口喘气，眼睛还是盯土坑。我愣愣站一会儿，感觉无趣，冷冷回到屋里了。翌日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一抹血红的夕阳落在土坑上。老头拿来一棵手指粗的香椿树，规规矩矩栽进了土坑里。呵！想吃香椿芽了。一米高光秃秃的枝条，隐喻着深不可测的故事。栽上香椿树，他大部分时间蹲树跟前，手抚摸树干，呆呆发愣。他不上班了？他还不到六十岁呢？又听人说：他的局长一职被免了。他想不通，思想上疙疙瘩瘩的，闹一阵情绪，一拍桌子，干脆不上班了。原来这样，脚步如泪水滤过一般，谁不如此？不过，他没有选择哭泣，而是孤独中寻找乐趣？朝夕与香椿树为伴了？夏天来了，雨水也争气，土地被雨水一浇，漫山漫野碧绿碧绿的。老头栽种的香椿树冒芽了，虽然迟了一些日子，与季节跨度不协调，但很茂盛。我每天都看见香椿树茁壯长成长的样子，不由想起“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佳句。六月中旬，幼条长一尺多长了，墨绿色的枝叶，稠密且娇嫩，看不出来是一棵新植树木。老头蹲树下看，从早到晚，犹如看一幕既精彩又永无结局的大戏。看到精彩处，自己偷偷笑，笑罢，哼无人听清的歌。看他专心致志的样子，如沉浸在雨打芭蕉的美妙音乐之中。我想，他同香椿树逗乐了？毕竟，几个月来他与香椿树结成难舍难分的伴侣了。又迎来金秋十月了，大自然变化莫测的景色里，十月是阳光明媚的季节，是丰收的季节，是令人留恋忘返的季节。一天，我从外边回来，无意中发现香椿树没了，原来栽香椿树的地方泛着新挖出来的黄土，上面居然排着几块砖头。

香椿树被人偷了？影响社区绿化了，给拔走了？细想，都不是。既然都不是，香椿树呢？我迷迷懵懵的想，但终究没有答案！我想往地上抛一枚硬币，占卜香椿树的下落。我正胡思乱想，抬头一看，呵！香椿树搬家了！楼头台阶那片土地上，老头和往常一样，蹲在新挖土坑边上，一手握剪刀，一手扶树干，专注着香椿树，呆呆发愣呢！我居然产生了联想：也许，也许，许多猜测。那怕绞尽脑汁，我无论如何猜不透老头移植香椿树的意图。我想的神情恍惚，眼睛里老是晃动着老头日渐焦悴的身影，人挣一口气，神挣一炷香，我多想走过去和他攀谈一会儿，哪怕一句话，但我不敢，我担心受他的冷落。不过，我转身的一霎间，我想到老辈人留下的那句话：人挪活，树挪死！这话是否真的，我能问谁？问老头？还不让他平添几绺白发！秋风吹来了，秋风扫落叶了。然而，秋风并没有因为光秃秃的枝干而怜悯它，依然把它裹在日渐寒冷的秋风里。今年，香椿树注定不发新芽了，原有的树叶日渐枯萎落掉，随秋风而去。我同情可怜香椿树，为它祈祷了无数次：但愿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你以更加旺盛的生命力，迎接春天的到来吧！春天还没来，腊月到了。腊月门上，突然下了一天一夜白茫茫大雪，地上铺了半尺厚的积雪。清晨，我冒刺骨寒风走出单元楼去商场买东西。突然发现楼后头的积雪上新添了一堆新土，白皑皑的雪地上踏满脏污污的脚印，我疑惑中发现那颗香椿树挺立在楼后头。寒风里，老头一手拿剪刀，另一只手扶树干，呆呆蹲在雪地上，目光落在上面，如筹建一项宏大的建筑工程。。。。。。。一切的发生，是我意料之外，又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不必大惊小怪，我眼睛里潮湿了，感觉那颗香椿树可怜又可悲。

时光的脚印并没因此停下来，依然悠悠走着。又迎来了春天，小草绿了，树木发芽了，大自然沐浴在暖和的春风里，世界变的碧绿碧绿的。香椿树没发芽，树干一天一天枯萎了，但它依然每天都沐浴着阳光。终于有一天，根部腐烂了，风把它吹倒了。一日清晨，楼下突然人声噪杂。夜里，老头在香椿树跟前的一颗槐树杈上吊死了。

房子

说起来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一天，大概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候，我突然听见我家对门邻居的女主人撕心裂肺的哭，细听，除哭声之外，还听见一些男女说话的声音。邻居家里一向安静，除了偶尔听见她家孩子哭闹声外，从没听见过女主人如此的嚎哭。即使她丈夫离开她的那一刻，都没听见过她如此的悲伤过。女主人遇啥事了？，缺吃了还是缺穿了，还是其它缘故？出于好奇和同情心，我走过去了。原来，法院来拍卖她的房子了。女主人搂着孩子躲在墙角里一直哭，看见她可怜的样子，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可是，法律是无情的：逾期交不上房贷，银行起诉后，法院有权拍卖业主的房子抵债。内心虽然同情，除了安慰，我能说啥，只有长长叹气了。早年前，我搬这儿不久，这对小夫妻跟着搬来了。后来才知道，男子在一家收入不菲的外企工作，女孩在一家酒店上班，收入也不错。因此，两人一商量决定贷款买下了这套房子。后来，生了儿子，一家喜乐融融，饭前饭后，小两口经常带着孩子在操场玩耍。儿子读小学的时候，悲剧降临她家了。这是一次严重的车辆违章事故，男子不但身亡了，还要巨额赔偿被车辆碾压人的经济损失。这样一来，多年的积蓄拿出来又借了亲友一些钱，交通事故才算结案了。可是，祸不单行，时间不长，女子的单位破产了，女子没有了工作，就意味着她家没有了收入，生活都难以顾及了，哪有钱还房贷，一拖就是一年多，银行多次上门催贷无果，最后诉诸法院房子被拍卖了。没有了房子，女子带着孩子四处打工，辗转各地，后来找到一个靠近学校的废弃旧房子租下来。房子只有十个平米，靠北墙放一张床，床头放一个衣柜厨，门后头摆上炉灶，锅碗瓢勺，一张活动折叠桌子，是儿子做作业的地方，虽然简陋一些，但毕竟有了落脚的地方，离学校又近，儿子上下学方便，她看上这一点了，决定长期租下来。女人没有当地户口，交给学校一笔钱。给孩子买了一个学籍，。

为了维持生计，女人只好四处打工，这期间，女子干过马路清洁工，去饭店里洗菜，刷盘子，经常凌晨两三点钟起床，晚上十二点钟才回家。虽然一天累得要死，只要看见儿子蹲在那儿刻苦读书，一天的劳累全跑光了。儿子是她的精神寄托，给她慰藉，唯一能支撑她精神的是每天都能见到儿子。一天天就这样过着。学费一天天涨，物价如断了线的风筝，打着旋涡往上飞，打工钱不涨反降，漫长的苦日子咋过下去呀！一天夜里，女子托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出租屋里，望着昏暗的窗外，她突然萌生出寻找丈夫的念头，但这种念头在她脑子里一闪，她看见儿子微微闭着眼，轻轻呼吸的神态，还有那张稚气的小脸。突然又有了另一种想法：她不想让儿子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受苦受难，她决定带儿子一起去寻找丈夫。她想了许多寻找丈夫的途径。比如：走丈夫最后走过的路，如果能走到这一步，丈夫一定不抱怨她不听他的话。想完了第套一方案，她朝窗户外看了一会儿，改变了主意，她想：这是一个不道德的想法，嫁祸于人，让别人受牵连，太没素质了，可耻，可耻！第二套方案：爬上跨海大桥，跳到海里。但是，儿子不去呢？只能把儿子哄上跨海大桥，然后拉住儿子一起跳海。还有第三套方案：吃安眠药睡过去。她认为，第三个方案实施起来比较方便。又是一天，夜里十二点她才下班回到出租屋里，她太劳累了，这样的日子她煎熬不下去了。她从衣服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安眠药，打算明天吃早饭的时候放到饭里。她和儿子一起吃下去，一起去寻找她的丈夫。她挪了挪身子，动静大了，惊动了儿子。儿子从被窝里伸出头，像说梦话，又像对她说：“睡吧！天不早了，明天我还要期中考试呢。”女子心里一酸，望一眼熟睡的儿子，绝望的眼神里突然放出一丝光亮。他发现她枕头上放着一张纸条，她十分不情愿的拿起来，昏暗的灯光下，看见上面写道：妈妈，你曾说带我去跨海大桥上玩，我和我的同学说了，都劝我不能去，同学说，今年以来，大桥上出了两起跳海事了，第一次是一个生活无望的老爷爷，第二次是一个阿姨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那里很阴森，你就不要带我去了！另外，去跨海大桥游玩要收费，七十元是咱俩三天的生活费，妈妈，你若不答应我，我可要生你的气了！不，你要答应了我，我用这次期中考试优异的成绩报答你。泪水突然从女子眼里夺眶而出，儿子尚小，却这样懂事，都这样坚强的活着，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作为母亲，困难面前为啥有这种想法呢？自己为啥不能坚强的活下去，痛苦是暂时的，只要把儿子抚养大了，如此懂事的孩子，还愁没有出息！还担忧给自己带不来希望！她爬起床，走到门外边，从兜里掏出安眠药来，扔到了水沟里。十几年过去了，当我再次遇到女子的时候，她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一套住房了。我问她：“贷款了吗？”女子自豪地说：“全款！”我为女子拥有了自己的住房而高兴，但不免又有点儿疑惑。不等我开口，女子又说：“儿子长大了，通过努力学习，重点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高收入企业！几年时间，攒下了这套房钱。。。。。。。”女子说的很轻松，很愉悦，好像以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直到今天，女子的容貌一直挂在我脑子里，我赞美女子的同时，更多的赞美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