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棒打鸳鸯

“小刘啊，阿姨是个直爽的人，到目前为止我对你还是满意的”

“虽然你家庭条件差一些，学历上也和小珊有不小差距，但这些通过努力，是可以改变的”

“尤其是，我们可以给你一点助推，你应该明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谈话也进入了实质关键阶段。到目前为止，李美萍认为刘运平待人接物举止得体，说起话来也不卑不亢，特别是酒品不错，又能巧妙把自己的极限底线守住，这说明小伙子情商不差，而情商是成功关键之一。

“不瞒你说，阿姨和你们厂的关键领导有些私人交情，对你在厂里的表现也做了些背景调查”

“你很快就要调到供应处去，这可是关键岗位，你们厂里每年采购金额过亿元，听说，未来后备干部也会从供应处等业务岗位上吸纳，你要努力啊，要争取配得上小珊”

“妈，你说什么呀”

许丽珊听出妈妈语气里的高傲和居高临下，她有些嗔怒地说道。

“阿姨呢，当然还有你叔叔，想和你定一个君子协定，不知道你对自己有没有信心”

李美萍没有理会女儿的不满意，她喝了一口酒，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妈，你又有什么奇思妙想啊，还协定？”

“阿姨，您说，我听着”

刘运平已经被李美萍灌了好几杯白酒，虽然他平时很少喝酒，但因为练习武术的缘故，新陈代谢比常人效率高，因此虽然脸上绯红，但头脑还是清楚的。

“你和小珊年龄都不算大，现在这个阶段还是以个人学业和事业进步为重，你呢，和小珊先保持朋友关系，平时相互学习，互相帮助，三年之内，你如果能进步到正科级，阿姨和叔叔就祝福你们，为你们操办婚事”

“妈，什么啊，你这是搞婚姻交换，我不同意”

许丽珊大声表示反对。

“阿姨，正科级这件事我没法保证，但在三年内，我一定获得某种形式的成功”

“小刘，在厂里好好干，我会”

“阿姨，叔叔，我已经准备辞职了，我想到南方去闯一闯”

刘运平不愿意打马虎眼，他没有理会许丽珊不断给自己使眼色，果决地对二人说。

“什么？去南方？辞职？”

“你，去南方？”

“对，我想去那边闯荡”

“啊，好好的大无线电工厂的工作不要，你去南方，去打工？”

“去当打工仔？”

“妈，去南方也是工作啊，机会更多，一样能成功”

许丽珊见势不妙，赶紧帮着男友说话。

“哼哼，打工仔，我的女儿，绝不可能嫁给打工仔，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

李美萍重重地将酒杯摔在桌子上，一转身走进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妈，你看你”

“小珊，请他离开，你不准和这种人交往。一个城南泼皮户口家的小孩，有正路不走，却偏偏要去打工，哼哼，打工仔，什么玩意儿，看来，一个人的家庭出身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还有，把带来的东西，那些书，全部带走”

“妈，你都在说什么呀”

许丽珊眼看母亲如此侮辱男友，眼泪立刻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我先走吧，叔叔阿姨，今天有劳你们招待我，非常感谢”

刘运平也不多说，酒精加上刚才李美萍的话重重刺激了他的自尊心，他感觉热血在上涌，这套精致的大套房里，他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刘运平穿上鞋子，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老许，把他的东西，那个书，全部扔出去”

李美萍不依不饶，继续输出怒火。这个小子太不知道好歹了，自己女儿绝不能和这种人有任何关系。

“哎，你要，声音小一点，担心影响”

许远达小声劝说妻子，这一招果然有效，李美萍不再坚持把东西扔出门去。

许丽珊站起身，她也冲向门口，想出去追刘运平。

“小珊，你要气死我，就去！”

“小珊，别出去了，你看你妈气的，她可是有冠心病的人啊”

许丽珊左右为难，只能任由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刘运平第二天早上起床，仍然觉得头疼欲裂。因为家里房子实在太小，为了给上了中学的妹妹一点私人空间，刘运平这几年一直住在厂里单身宿舍。

“刘运平，昨天是不是去丈母娘家了啊？喝了那么多，什么时候办婚礼啊，也不把未来嫂子带来给哥几个认识认识”

同宿舍的人开着他的玩笑。

刘运平无言以对，他勉强笑笑，到宿舍公共洗漱间刷牙洗脸，然后穿上工作服直奔工厂。

上午半天，刘运平只感觉精神恍惚，昨天李美萍的话反复在耳畔响起，他一会儿想着去南方闯荡，一会儿又想起许丽珊娇美的身影，一时之间感觉踌躇不定。

“刘运平，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临近十一点半下班的时候，主任走到他的座位旁，轻轻敲了敲桌子，示意刘运平到办公室来。

刘运平没有多问，他想可能是通知自己调动到供应处的事情。

“是这样，小刘，嗯，厂里最近的人事安排有些调整，上个礼拜跟你说的，调动你到供应处的事，暂时，暂时搁置，你不要多想，年轻人嘛，在哪里都是做贡献，对不对”

刘运平心里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有空思考，主任接下来的话更加让他后背直冒冷汗。

“听说你和厂里职工夜大聘请的英语老师，嗯，小许老师，那个，有些超出朋友的友谊存在。”

主任点了一支香烟，眼角余光颇有深意地瞥了刘运平两下。

“虽然现在不是过去了，男女交往是个人自由，但对于你追求女老师这件事，很多人是有意见的。”

“尽管小许老师只是兼课，但那也是老师嘛，要是夜大的年轻人都像你这样，和异性老师，就是同学之间谈恋爱，那也不好嘛，你们是学习，不是谈恋爱，这样做违反了厂里的有关规定”

刘运平没有和主任争辩，他已经预料到，李美萍会采取措施断绝他和许丽珊的关系，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做得这么绝。

“小刘啊，年轻人要安心工作，不要想着到哪里去发财，你这样的想法会害了你的前程，懂不懂啊？”

刘运平笑了，这一刻，他的主意彻底打定了，如果再退缩，甚至连自己都觉得窝囊。

“主任，我准备辞职了，辞职报告下午就交给您”

“小刘，你，你别糊涂啊”

“谢谢主任，我下午交辞职报告，然后办手续”

“还有一件事，我辞职后就不是厂里职工了，那我可以和小许老师继续交往吗？”

主任愣住了，他那双不大的眼睛紧紧盯着刘运平，眼光里有诧异，有讥讽，更有不解。

“这是你的自由，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年轻人不要冲动，再想一想”

“谢谢主任”

刘运平头也不回离开了办公室。

吃过午饭，刘运平从厂区回宿舍，他本来想躺一躺，好平复心中的郁闷，不料才进宿舍大门就被管理员叫住了。

“小刘，这是你的东西不？刚才有人给送来了，让我一定交给你”

刘运平顺着管理员指着的方位看过去，昨天自己送到许家的四样礼物，加上一箱子金庸作品全集，全都堆在角落里。

“这些吃的，就送给您吧，这些书我带走”

刘运平搬起装书的盒子，在宿舍管理员差点吃惊掉下巴的眼神关注下，径直冲向自己宿舍房间。

刘运平从宿舍出来，找到一处公用电话，给许丽珊单位打了个电话，不料单位同事说，许丽珊生病了，今天没有上班。

刘运平放下电话，他感觉有点天旋地转，这一切变化太快，自己实在承受不来。

想了一会儿，刘运平再次抓起电话，从皮夹里取出一张写着数字的纸条，这是电话号码，是手机，在1994年夏天，手机被称之为“大哥大”，和成功人士，大老板基本是画等号的。

接通手机花了大约十秒钟，这十秒钟刘运平觉得很漫长，很漫长。

“系哪一位？”

电话里传来拙劣模仿的广东话。

“是我啊，吴哥，是我，刘运平”

刘运平的心放下了一半。

“哦，系小刘啦，你有话快说啦，我好赶时间的”

“吴哥，我已经辞职了，现在到你这边来，没问题吧？”

“莫问题的啦，你系快点来啦，我这边有新厂要管工的啦，薪水高，升职快，你什么时候到？”

“我这个礼拜就去，下午去买车票”

“OK，你时间搞定了，再Call我，我去车站接你啦”

放下电话，刘运平马上行动，他准备先把辞职报告递上去，也不能这边批准，只要买到车票，立刻南下。

买车票不容易，刘运平打听下来，最早能买到的车票也在三天之后。

他决定回家和母亲说一声，再将存折里的钱取出来一部分，这些钱留给母亲和妹妹做生活费。

刘运平又想到了许丽珊，自己这一去，说不定从此就和许丽珊断了往来，想到这些，他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下午四点多，刘运平从玄武湖畔的南京火车站走出来，他腰间的摩托罗拉中文寻呼机忽然发出嗡嗡声，他拿起来一看，只见液晶屏幕上显示了一行文字。

“速到铁道医学院侧2号门，1314”

刘运平盯着传呼机看了几秒钟，目光停留在最后那四位数的代号上，他感觉心脏猛地一紧，立刻跳上自行车，猛踩脚踏，飞快冲向铁道医学院所在的湖南路丁家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