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场空

贺强手指夹着旱烟，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漏听一个字。

尤其窑洞避雨，烤火，还烤衣服……这信息量有点大，得听仔细了。

然而，五爷却不讲了。他挖了一锅烟点着，“吧嗒吧嗒”抽着，两眼望着远方，似乎在想着什么。

贺强不敢打扰，轻轻吸了一口旱烟，就这么陪着五爷坐着。

五爷想啥不知道，可是他却有所想了。不过这种念头刚一出来，他立马就掐断了，生怕自己想的太多而错过了五爷的精彩。

“然后呢？”见五爷许久都不说话，贺强有点急了，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五爷。

“啥……啥然后啊？”五爷收回了目光。

“您刚才不是讲到烤火吗？接下来呢？”贺强提示到。

“接下来……这个不说了吧？”五爷咧嘴笑了笑，表情有点不太自然。

“不是五爷，故事的最**部分，咋能不说呢？再说就咱爷孙，又没外人。孙子可是当过兵的，保守秘密是第一要务，不该说的绝不会说出去。”贺强拍拍胸口。

“五爷知道你不会乱说，才给你说的。可是……这个真的……反正就是……等你以后娶媳妇了，就啥都知道了。”五爷脸有些红。

“啊？要等到……可问题是，我娶媳妇那是我的事，跟您的肯定不一样，每个人都不一样的。”贺强两手比划着。

“其实除了人不一样，再都一样的，就是那么回事，嘿嘿……”五爷又笑了。

“都一样的？哦，我有点明白了。就是说，您跟那位姑娘已经那个啥……你们都这样了，那应该能成了吧？”贺强听不到最想听的，只好先把这块跳过去，以后找机会再细细考问。

“刚不说了吗？咋可能成啊？把姑娘送回去，天都黑了。我没敢在财主家留住，连夜走了。”

“为啥啊？再住一晚说不定还有惊喜。”

“惊喜？惊吓还差不多。我要是住下，姑娘半夜肯定会偷偷跑过来，万一让财主发现了，还有我的活吗？咱一穷小子，死活倒也不打紧。可是那么可爱美丽的大家闺秀，万一要被毁了，那我还是人吗？”

“可是，你们不是已经……”

“是的，确实那样了。可那是暗的，除了我俩，再没人知道。只要我们不说，啥事都不会有。一旦让财主发现了，那就明了，岂不啥都完了？”

“哦，那姑娘送您了吗？”

“你这娃，连门都没法出，送啥啊？”

“没法出门？莫非财主把门堵了？他不是不知道吗？”

“娃娃，你是真年轻啊！虽然当时我没看见，但能想得到，哭成泪人了，哪敢出门啊？”

“瞧我，咋把这给忘了……那她没给您留点啥纪念品？”

“你们这些文化人，说话都洋气。我们那会叫留个念想，只要看见念想，就会想起人。”

“对对对，念想，这个词好，就是念想。她应该给您留了念想，对不？”

“留了，在窑洞那会就留了。”五爷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拿起来爱惜的看着。

“啥东西啊？难道是这？”贺强指着烟锅。

“是的，就是这烟锅。五爷我这辈子啥都可以不要，就这烟锅不能丢，这可是我的命啊！”五爷掏出手帕擦拭着烟锅。

“让我看看可以吗？”贺强眼巴巴的看着烟锅。

“给，你能看。”五爷把烟锅递给贺强。

贺强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双手接过烟锅，凑到眼前仔细端详着。

烟锅只有一乍多长，很光滑，不知被抓了多少年。烟锅头是黄铜的，烟锅把也是铜的，烟锅嘴有点像玉石。

除了烟嘴值点钱，其他就没啥了。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烟锅，只不过有些年头，但也不会太久。

“这可是宝物，您收好了。”贺强把烟锅还给五爷。

“其实你也看出来了，这烟嘴多少值点钱，其他就没啥了。赶集时她买的，当时我以为是给财主的，还参谋说这个短，方便带，就几两银子，也不算太贵。要知道是给我的，那肯定让买更好的，不一定就是烟锅……”五爷把烟锅装进口袋里。

“能给您买就不错了，还挑剔啥啊？哎，后来咋样了？你们再见面了吗？您是咋到这边的？”贺强点着了已经熄灭的旱烟。

“见面？人家嫁了人，也是大户人家，见啥啊？那会不知有多少像我跟姑娘这样的，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我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一伙吹鼓手，正好收人，就跟了他们。从此以后，我到处赶事，然后就到了这里。”五爷拿出了唢呐，再一次吹起了那首脍炙人口的曲子。

贺强坐在沙坡上，抬头望着远方，两眼渐渐的模糊了……

吃完晚饭，贺强拿出笔和本子。他边回忆边写，一直写到深夜，才把今天五爷说的全都记了下来。

有记不清楚的地方就另外记下来，有疑问的也记下来，等有空了再详细问五爷。

他想把五爷的事情，尤其跟那姑娘的事情全部记下来，甚至想写本书。只可惜五爷说的太少，自己能力也有限，恐怕一时半会还做不到。

要是能找到那姑娘，那这事……贺强抬头望着窗户，心中一动。

现在交通逐渐发达了，陕北又没多远，这事有那么难吗？

突然，远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唢呐声。

贺强冲出屋子，顺手操起一把铁锹，朝唢呐声冲了过去。不远处也跑过来两人，他知道那是穆阳和穆平兄弟，就没有招呼，只是往沙窝里猛跑。

快到沙窝时，他看见了灯光，唢呐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便跑了过去。

五爷吹着唢呐，手电筒夹在胳膊窝里，驱赶着一群羊。

“应该都赶回来了。不过，你们还是四处转转，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羊。”见贺强跑了过来，五爷取下了唢呐。

“好，我们再看看。”贺强跟穆阳几人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有发现羊只，就回到五爷跟前。

“没有是吧？那就好！哎，穆阳，你个孙子咋搞的，黑天半夜的羊能跑出来？已经到沙窝边了，幸亏我跑的及时，不然麻烦大了。”五爷骂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咋就能跑出来呢？”穆阳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就是，我哥的羊晚上从来都不出来的，羊圈门开着都不出来。今天也不知咋回事，居然跑出来了。”穆平拿着棍子往回赶羊。

“五爷，您咋知道羊出来了？”贺强帮着赶羊。

“我吃完晚饭就躺下了，再睁眼已经是半夜。反正再睡不着了，就去了沙窝。晚上经常有走丢的羊和牲口，跑到沙窝吃新栽的林子，所以得去看看。”五爷砸吧着烟锅。

“五爷，您每天晚上都出来啊？”贺强掏出旱烟卷着。

他晚上从来不出来，真不知道五爷晚上也去沙窝。

实际上没这个必要。羊只和牲口晚上都在家圈着，偶尔有个别羊只和牲口出来，也不会造成多大损失。

可五爷还是不放心，晚上都要出来，这个护林员真是找对了。要不是五爷晚上出来，这群羊一旦进入沙窝，那可霍霍的不成样子了。

“人老了，睡不着，心又小，总想着得把活干好，不然咋吃你娃的油涮饼子和羊肉，咋穿你娃的衣裳啊？”五爷笑道。

“谢谢五爷，明天家里炖肉，您老人家过来吃。”穆阳掏出纸烟给五爷发着。

“你家里又不宽裕，肉让娃好好吃，我有油涮饼子就够了。”五爷笑眯眯的接过纸烟别在耳朵上。

“日怪了，这羊咋就能出来呢？”穆平实在想不通，边赶羊边自言自语着。

“可能羊圈门没关好，以后得好好注意了。”穆阳驱赶着羊回了家，五爷和贺强也回了家。

羊群晚上跑出来，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倒也没啥稀奇的。穆阳并没有多想，只是每天晚上都要出来一两次，看看羊圈门关好了，才放心睡大觉。

贺强也没多想。穆阳已经加强了看管，加上五爷每天晚上都要去趟沙窝，他就没再过问。

跟往常一样，他每天晚上看看书，写点东西，再就是听听音乐，然后才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