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哲学家

“娃娃，想谁了？”苍老的声音，打断了贺强的思绪。

“哦，五爷，咋不吹了？”贺强咧嘴笑着，没有直接回答。

“一曲吹完了，歇会。你这娃，眼角咋还有水呢？”五爷擦了擦唢呐嘴。

“哦，可能是风吹的。”贺强抬手擦了擦眼角，确实水汪汪的。不光眼角，脸上都是湿的。

他双手捂住脸使劲擦了擦，从干粮袋拿出糖酥馍递给五爷。

五爷也不客气，把唢呐揣进怀里，接过糖酥馍大口吃着。

“好娃呢，你要是想谁了，那就想去，想人又不犯法。”五爷喝了一口水。

“五爷还是哲学家呢。”贺强笑了。

“啥这家那家的，五爷不知道。五爷就知道，这世上好多好多的两个人互相对眼，可最后走到一起的却是另外的人。”

“那真是无比的遗憾啊！”贺强叹了口气。

“仔细想想，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不管是人，还是啥事。尤其人，从小到大，就没有不遗憾的，一直到老都是这样。”吃完糖酥馍，五爷掏出心爱的小烟锅挖了一锅烟。

“嗯，还真是的。比如五爷您，当初要是带着那位姑娘一起走，是不是就没有遗憾了？或者说，就少了一份遗憾？”贺强碰了碰五爷。

“好娃呢，那可不是少了份遗憾，而是多了不知多少遗憾。”五爷砸吧着烟锅。

“不会吧？”贺强疑惑了。

“你娃真是不懂。我要是带走了她，拿啥养活人家？就算我能养活人家，总得有个住的窝吧？当时那种情况，除了回老家还能去哪里？可要是回了老家，那财主不就找过来了？”五爷看了一眼贺强。

“找过来就找过来呗！只要好好给人家说，兴许就能同意。”贺强畅想着。

“好娃呢，要不我说你不懂。那财主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把脸面看的比啥都重，能同意这事？只怕财主找过来，姑娘就会遭殃，能不能保住性命还都难说啊！”五爷叹了口气。

“咋可能这样？虎毒还不食……算了，没有发生的事情，就不编写剧本了。那个啥，我就想问问，那姑娘还在世吧？现在在哪里？”贺强看着五爷的烟锅。

“你问这啥意思？”五爷上下打量着贺强，一脸的警惕。

“没啥没啥，我就随便问问。”贺强朝五爷做个鬼脸。

“应该在世的。就在老家，是她的老家。你娃问这，不会是去找她吧？”五爷抽了一口烟。

“我找人家干嘛？又不认识。我就想着，您老人家是不是该去看看人家？”贺强调皮的眨巴着眼睛。

“好娃呢，人家有家有口，儿孙满堂，我去干啥？有个念想就行了，打扰人家那就不应该了。”五爷摆摆手。

“哎呀，五爷真是个有情有义的真汉子。我要是那姑娘，一定会死心塌地的跟了您，别的啥都不管了。”贺强笑道。

“你这娃，啥都不懂……哎，说这干啥？你娃在沙窝里造林，那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乡亲们都记得，后人也会记得。就是事情有点多，花销有点大。”五爷指着下面的林带。

“事情确实有点多，花销自然也就多了。可是遇上了，谁也没办法。”贺强点点头。

“好娃呢，只要能扛过去，花就花了。钱在世上转，有了咱就花，没了咱再挣。要是把钱看得太重，那活的也太累了。唉……五爷没钱才说这种话，让你见笑了。”五爷咧嘴笑着。

“五爷说的很有道理。钱乃身外之物，看得太重真就输了。”贺强吐了口烟。

“但也不能没有钱，不然咋活啊？你娃铺了这么大个摊子，五爷帮不上啥忙，就能看个林子。”五爷在鞋底磕了磕烟锅。

“五爷，看林就是最大的帮忙，比任何人帮的都要多。就是现在面积大了，你一个人看不过来，还得再找一个人。”贺强看着五爷。

“好娃呢，花那钱干啥？这才多大面积？五爷能看过来。站到沙丘高处，看见有羊过来，近处喊一声，远处吹几声唢呐，实在不行再追过去，没多远的。”五爷拿出唢呐扬了扬。

“可是这一圈子下来，恐怕得十来八里吧？您老人家一天要是走上两圈，岂不累坏了？”贺强有些担心。

“哪能走两圈呢？大部分一喊就走远了。再说本队的羊都不过来，主要是外面的羊，听见唢呐声也就走了。”五爷掏出手帕擦着唢呐。

“那行吧，您先看着，实在看不过来再找人。对了，我记得您会骑自行车吧？我给您买辆自行车，这路很平，不会太费劲的。”贺强想了想。

“这倒是行。旧的就行，新的太费钱了。”五爷笑眯眯的。

“这个您就别管了。五爷，给咱吹支曲子，就你们陕北的。”贺强看着五爷。

五爷没有说话，拿起唢呐试了试音，随即吹了起来。

沙窝里响起了悠扬的曲调，婉转低回，好似一串串凄苦的玉珠流淌出来。

贺强喉管再次被堵住，思绪不由得飞向远方，寻找着曾经的过去……

太阳快落山时，贺强骑着摩托，捎了一袋荞麦去了沙蒿梁。家里荞面吃完了，得去加点工，顺便再买点其他生活用品。

天快黑了，加工坊没啥人，很快就加完了。没有加工费，把荞麦皮留下就行。

这里加工所有粮食都不要加工费，只需留下荞麦皮。要是只加工小麦或是糜子等粮食，依然不要加工费，加完直接走人就是了。

本地人加工，肯定会有荞麦，一两次没有荞麦皮也不影响。外地人来加工的很少，可以说一年也没几个外地人过来，有没有荞麦皮更无所谓了。

贺强把荞面装好绑在摩托车后面，又去小卖部买了点东西，正准备回家，却见村部出来几个人。他抬头看着几人，准备等走近了打个招呼。

“吆，是贺强同学啊？捎的啥好东西？”秦文涛走了过来，两手捏着荞面。

“刚加工的荞面，当然是好东西了，想吃不？”贺强开着玩笑。

“肯定想吃了。开了一下午会，饿的前胸贴后背，正想吃几碗荞剁面。”秦文涛拍了拍手。

“哎，你可是公务人员，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吃老百姓？何况就加了一袋荞面，你都吃了，老子吃啥？”贺强准备骑摩托走人。

“村上的小文书，算哪门子人员？你小子还真说对了，今天就吃你这个老百姓，你给吃就吃，不给吃也得吃，反正是吃定了。”秦文涛拍着摩托。

“嘿，你小子，真要吃啊？好好好，那就走。不过得说清楚了，自己做，老子可不伺候你。”贺强跨上了摩托。

“走哪啊走？村上有灶，把荞面搬到村部，就在村部吃。”秦文涛笑道。

“看来这袋荞面是保不住了……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让这小子占一次便宜。还是那句话，自己做，老子不伺候。”贺强狠狠瞪着秦文涛。

“嘿嘿……支书主任，吃荞剁面，我请客。芳姐，你可不能走，千万不能走，你走了这戏就没法唱了。”秦文涛招呼着。

“你们这些人……好好好，我不走，给你们做饭。”穆芳笑道。

“你们好好吃，我还有事，先走了。”贺立民打个招呼，骑上摩托车走了。

贺强看着这位叔叔的进口摩托，心想走了正好，我可一点都不想请你。

他把摩托骑到村部，荞面搬进灶房，又拉着秦文涛去了小卖部。

既然请客，就不能荞剁面那么简单，该有的得有，该走的程序也得走。

拿了一条龙泉烟，几瓶罐头，几包榨菜和蚕豆等东西。正好有鸡蛋，就买了二三十个，最后又拿了两瓶本省产的白酒。

这种白酒纯粮食酿造，六十度，瓶嘴用铁盖封着，老百姓都叫铁盖白酒。很便宜，两块五一瓶。刚开始很难下口，但是喝过之后很舒服，喝多了第二天也没啥反应。老百姓特别喜欢，许多工人干部也喜欢喝。

回到村部，穆芳已经把面和好，水也烧上了，正在切腌肉。

“芳姐，还有腌肉啊？太好了！”贺强凑到案板跟前。

“去去去，别在这捣乱。要是没点肉，那还叫啥请客啊？我去加工坊借的，回头得给人家还。”穆芳轻轻打了贺强一下。

“好好好，我给还……哎呀，家里腌肉好像没啥了，要不我掏钱吧？”贺强笑道。

“行了，去外面等着，这些你不用管了。”穆芳把贺强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