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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漫长的游走小说:奔跑的囚徒 作者:韩潇墨 更新时间:2024/11/19 13:27:48 梦独踽踽地走着,有目的却又无目的地走着,似乎着急不在此刻。现在,身上共有十二块六毛钱,区区十二块六毛钱竟也能在这样的时刻里在他的心里注入一管不太坚实的底气。 行过一截并不太长的路段,是一段上坡路,他向上行进,行进到高处,此时蓦然发现,自己竟是立于一座大桥之上。这实在是一座奇形怪状的大桥,他经过的桥西端是从一段上坡路上到桥面,走过宽广的长长的桥面,大桥的东端却分出左右并且有着供行人拾级上下的阶梯。立在桥面上,向下俯视,梦独像是豁然看到桥下别开生面热闹非凡,有行人,有车辆,还有一些摆摊设点者。他拾级而下时,却遇上好几个跪在阶梯上的人在乞讨,有的是断臂少年,有的是古稀老人,也有的是没了脸皮的手脚健全者。梦独并不视而不见,但他只好视而不见。 桥下,一片乱象,却不是乱成一窝蜂,乱得可供许多人谋求生路,充满浓浓的烟火气息。 梦独腹中饥辘,在一面摊前点了一碗面条。露天开面摊的一男一女看上去像是小夫妻,小老板还给梦独端来一碗温热的面汤,撒了一小把葱花,面汤上漂着一层油花儿,诱人食欲。 梦独一边吃着面条,一边问:“老板,你们天天在这里摆摊吗?” 一男一女果真是小夫妻,他们竟不嫌梦独的无端打问,说他们就是本地人,但家在离城一百多里地的农村,在附近租了平房,天天就在这里摆摊卖面条抄手。 “这座天桥建得好奇怪啊。” “这座桥名叫‘半天桥’。” “半天桥?”梦独笑了,“这桥名字好听,有意思。”他在慢慢搭讪,心里想的是打听到对自己更有用的信息。 小老板说:“你可别小看这座半天桥,能养活好多人呢。白天多少人在这里卖东卖西的,到了夜里,还有多少人能在这桥底下歇息。” 梦独一下子想起他曾几次为躲避他人的搜寻而居于桥洞内,看来,来到富门市,居无定所的他,夜晚也要在桥洞下苦熬了。 小食摊的生意并不红火,但老板还是要招应前来看或问的食客,不能总是跟梦独聊。梦独吃完面条,付钱时,问小老板:“老板,这附近好不好找工作?” 小老板说:“你朝城里走,有的街面上开了铺面,叫职业介绍所,帮人找工作呢。到那里,兴许好打听一些消息吧。” 梦独谢了老板小夫妻,继续拔步前行,但心中并无兴奋,似乎并不急需马上找到一份可以安身养命的工作,又似乎对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不抱希望。他自问,这究竟是怎么了?忽然,他想到了答案,那就是,他并没有合法的身份,连一纸介绍信都没有,更没有与他相熟的介绍人,找工作也许只能另辟蹊径,想明正言顺地找到一份工作,兴许就要面临许多意想不到的凶险,那些不知何样的凶险岂是他这个初来乍到这座陌生都市的人该如何应对的? 但他必须一点点试探着走进那些个陌生的圈里,了解那些圈,熟悉那些圈,适应那些圈。 不知不觉,想着走着,梦独已走出半天桥一带,走上了一条两侧既有平房也有高楼的不太宽敞的马路上。走在一侧,眼光却瞟向两侧敞开着的各种铺面。 果然,梦独看到两家仅隔一间门面的职介所。他走进了看上去门面更为整洁的那家。老板问他是否来找工作。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看向黑板上的信息,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自是引来老板的白眼。 他走入第二家职介所,问老板找工作需要递交什么手续,要不要什么证明之类,还问要不要交压金。老板说,要身份证,要是一时没有身份证,有盖了大红公章的介绍信也行。 “要是什么都没有呢?”梦独大着胆子问了一声。 老板说:“我这里是正儿八经的职介所,不是黑职介。你要是什么都没有,就只能找黑职介了。” 梦独没敢久留,免得对方把他当成坏人。于是,继续东进百余米,又看到大敞门面迎接客人的职介所。 这是他走进的第三家职介所,有与前两家职介所极简单的交道的打底,他自认为有了一点更为成熟的经验。 梦独听说过一些黑中介的传说,但对黑中介的水份到底有多深,却是一概不知。经了第二个老板的提醒,他明白他须对许多看上去挺像回事儿的职介所也要保持警惕性,谁知他们是来自黑道还是红道?再一想,自己就是一个没有合法身份的黑人,兴许,与黑职介正好般配呢。 “小伙子,你是想来找工作吧?”坐在桌前的中年男人戴一副眼镜,挺斯文的样子。 梦独点点头,看到职介所的墙壁上挂了两块黑板,上面写着一些招工用工信息。初涉此圈,他尙一头雾水。他细看那些招工信息,哪怕那些信息一时帮不上他什么忙,但也在开阔着他的眼界。 片刻过后,中介老板又问梦独:“你想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啊?我这里啊,门路神通得很,你想做什么,我都能打包票帮你找到什么工作。” “都有哪些工作?” “什么工作都有,只要你想干。保安,销售员,还有工厂,修车厂,宾馆的侍应生……” “工资待遇怎么样啊?” “好得很哪,我帮你找到的工作,都是高报酬啊。你过来,你过来,你过来看看,我给多少人介绍了工作,他们都是挣大钱的。”他拿出一个很大的笔记本,上面罗列着真真假假的信息,推到梦独的眼前。 梦独瞟了几眼那些信息,感觉这个貌似斯文的人并不值得信赖。当然,他自己自始至终保持着戒备之心,在这座城市里,还不敢把信赖付给任何一人。“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工作?” “你想做什么工作啊?你怎么问起我来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来推荐我,会把我推荐到什么样的地方去。” “看你这装束,是不是当过兵啊?” “是的。” “可以到大公司当保安啊。我帮你找一家待遇好的。”老板拍了拍胸脯。 “如果我愿意去当保安,需要什么手续吗?” “在我这里作登记啊?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公司。” “登记什么?” “身份证啊?我总得把你的名字,是哪里人搞清楚吧?否则人家公司也不会要你啊?” “如果找到了工作,我应当付给你多少钱?”梦独问。 “我拿介绍费,还要提头三个月的佣金啊?” “三个月,那么多?” “你问了我这么多,我都没向你收费呢。你是真心来找工作的吗?别是来耍我啊?”老板门庭冷落,看得出心情在变差,也没有了先前的耐心。 梦独本想打问一下,如果没有身份证,能否找到工作,但想了想,决定作罢,目前,他还不能随便向他人透露自己没有身份证的实情,万一他扯住他不放,岂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他不再周旋,说:“谢谢老板,我记住了几个信息,考虑一下,回头我再来麻烦你。也麻烦你再帮我好好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工作介绍给我。谢谢,谢谢。” 老板皱着眉头摆了摆手,示意梦独出去。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梦独向老板索要联系方式,眼镜老板虽有些不耐烦,但还是递给梦独一张花里胡哨半真半假的名片。梦独便知道,眼镜老板姓莫。 出了职介所,梦独却一点儿不觉得沮丧,他在渐渐探试他不熟悉的圈子的深浅。虽只是探知皮毛,但却已把这扇窗户打开。 走在路上,他愈加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急需一份糊口的工作,但却不能病急乱投医地盲目乱撞;他急需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居所,但目前貌似安全的居所对他反是不安全,而哪怕是不太安全的居所他也无钱居住进去。 通过与真真假假的职介所的交流,梦独判断,像他这种没有合法身份的人想找到一份能见到天日的工作,要么是瞒天过海地作假,要么就是要有熟人作保——许多到各种工厂做工的人,就是吃了回扣的伙伴们一个一个介绍并作保进去的,即便那样,很多人也还是带了一纸公文证明的。 梦独想到了晁家拴的身份证,但马上摇了摇头。不,不,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把他的身份证拿出来冒用,一旦露馅,也许,在梦家湾,在吕蒙县,他就“死”不成而晁家拴也“活”不了了——倘若他此时活回去,他必会彻底死去,活着也如死一般。既然身背耻辱逃出旧地逃出故乡,他就要让人们皆以为他已经死去,而今,他还远远不能复活。 虽然他离这座城市的繁华辉煌的心脏地带还很远很远,但富门市毕竟是大都市,其实,他已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它另外的器官里,这些器官自有千秋,城乡接合部的落魄气息越来越被浓浓的商业味儿所吞噬。 梦独继续在这座城市里有目的又似茫无目的地走着,他的眼睛看向各处,眼光一闪一闪,目力所及之所,无不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胶片,无不在他的脑回沟上刻下印记,并且翻腾着,回味着,成了精神的养份,有些飘散了,有些则渗入到他的思想深处,继续沉淀,发酵…… 当行至一处街心花园时,他停下脚步,坐在连椅上,看着城市里的不变的和变幻着的风景,他意识到,他也成了一些人眼里的风景,有的人在看他呢,他断定,他们是把他看成穷愁潦倒的流浪汉的。 他没有躲避,也没感觉到难堪,他已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城市这么大,人这么多,每个人都各怀心事,谁知谁是干什么的,谁的生活又与自己相关呢? 梦独在这座城市里游走着,大半天过去了。他明白为了生存,决不能委屈肚皮,他身上还余有十一块一毛钱呢。中午,饿了,他在最简陋的地摊上吃了一碗便宜的米线,品味着这款饮食与面条的不同之处。吃米线时,依然是要多喝一些汤的,既解渴,又补充了身体所需要的水分。饭后,他还是在零食摊上买了一瓶水,行走时慢慢品咂。 他不能无限度地乱走下去,身上的行囊已变得越来越沉重。他需要有一个安顿自己的地方。他曾问过几家小旅馆,但昂贵的住宿价格让他望而却步,何况,服务人员无一例外地让他出示身份证。有一回,他问,忘了带身份证怎么办?里面的人回答说,那你就只好去住黑店了。黑店在哪里?他问。火车站附近,货运车站附近,阴暗的偏街小巷里,不过那些地方是没有安全保障的,丢了东西也没人负责,还有,公安随时会堵上门查,把一拨拨人抓进去。抓进哪里去了?梦独又问。有些送回原籍,有些不知弄到哪里去了,也有的放了。 在梦独看来,不要说他的那些视若无价之宝的宝物,就是行囊里的所有东西,对他而言,都深含着他的温度和情感,都被他看得极其贵重,每一样都丢弃不得——尽管在他人那里不过是一堆废品。所以,他打消了居住黑店的想法。更何况,居住黑店的凶险不只是丢失物品,而是随时会面临执法人员的盘问甚至抓捕。还有,在黑店居住花钱一样不老少。 黑店住不得,明店住不进去,难道只能露宿街头?这座城市的冬天是温暖的,露天过夜对梦独来说不成问题,他茁壮的青春应对裕如,但是一旦风雨交加,他就莫可奈何了。 梦独看了看天,似乎心有灵犀,天空确乎变得阴沉起来,暮色也开始早早地散布了。 他几乎没有多想,那座半天桥的影像在他的眼前闪了一下,好像是一个港湾,召唤他回去。他却并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深入到这座城市的腹地的哪个深处,只感觉到自己走了很远很远。 梦独站到了一处公交站前,仔细打量几块站牌上的靠站站名,发现自己可从此站乘5路车四站过后转21路车,几站过后可直达货运车站。 5路车来了,他跨上车,站在人挤人的过道里,不免引来一些人的侧目,他视若无睹,并不在意。站在车厢里,透过车窗,外面的车流人流一晃而过,到处是挣扎着求取生存的芸芸众生,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世世代代一茬一茬的人,如过眼云烟,能在人间留下足迹的,微乎其微。 最后一站,梦独下车时,见站台边上一块塑料布在风吹下裹在站牌的立柱上,他灵机一动捡了起来,展开,发现这是一块长方形的塑料布。他折迭起来,这一时刻,他心里充满对风的感激。 天色,尚未完全黑暗下来;当然了,即便是城乡接合部,也总是有着一只只夜的眼睛在黑夜里眨动着的,城市总是有着一片又一片不夜的天空。 收获着对这座城市一天的感知,梦独在路边的小饭摊前吃了两笼包子,喝了两碗面汤,身心生出一种大快朵頣的快感。虽然身上汗透了变干,然后再汗透再变干,皮肤粘滞,但沐浴净身对他已成了奢侈之望,他是连想也不会去想的。当付过饭钱后,装钱的小兜儿告诉他,他即将身无分文了,生存与灭亡的人生课题最急迫地摆在他的面前;他还明白,这个人生课题本来并不难解决,但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却陡然加大了难度。 梦独再度走上了半天桥时,虽只过去了大半天的光阴,对这一带,他却似生出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像是曾在这里生活过似的。 梦独来到了半天桥下。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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