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大火

“什么？”沈曼桢大惊失色。

“此事为绝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高太太嘱咐道，“这事要是被外头知道了，就彻底乱了，大家都跑不出去，切记马上离开，不要再拖延时间。”

“谢谢。”沈曼桢挂断了电话，定了定神，她知道高太太绝不会骗她，冒险打这个电话提醒她也是一片真心。

长沙还有这么多百姓，如果真的打算火烧长沙，那长沙这么多百姓该怎么办？

沈曼桢赶紧给钱疏桐打电话，打了许久都没人接。她换了身行动利索的衣服，装好手枪，独自前往胜利饭店。

一路上混乱不堪，到处都是乱哄哄的，汽车和行人堵在了一起，商店都关门了，无数人排队往着城外跑。还有更多的人守着自己的破砖烂瓦，他们没有地方可以去。

沈曼桢费了半天力气才走到了胜利饭店，胜利饭店的景象也和往日不同，大门紧锁，店里的伙计许多都没了踪影。

“曼桢！”钱疏桐眼尖，在二楼看见了沈曼桢，赶紧下楼给她开门，“兵荒马乱的，你怎么来了？”

“你的电话打不通，我来看看。”沈曼桢答道。

“电话线前两天被日军轰炸断了。”钱疏桐苦笑一声，指着天花板给她看，只见天花板被砸了个大窟窿，满地都是破碎的桌椅板凳和碗筷之类的东西。

“你这里也被轰炸了？”沈曼桢忙道：“你要赶紧撤离。”

“撤到哪里去？”钱疏桐问道，“你别忘记了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叔叔，现在必须撤离。”沈曼桢道，“国民党打算放弃长沙，要火烧长沙。”

钱疏桐闻言色变：“当真？”

“高太太特意告诉我的。”沈曼桢道，“她嘱咐我一定要快点离开，我估计时间很紧急。”

“那敬周那边怎么说？”钱疏桐问道。

“我不知道，我已经很多天没看过他了。”沈曼桢道，“蒋介石非常信任他，让他贴身守卫。”

“这件事非同小可，必须马上通知长沙城的百姓们撤离。”钱疏桐当机立断，“不能再拖延。”

“我也是这个意思，国民党既然打算秘密烧城，肯定是不愿意让百姓知道。”沈曼桢道，“怕大家知道后全体出逃，无法隐瞒日军。”

“不管他们是想要部署怎么战略，都不该拿百姓的命来填，我决定启用长沙所有的地下党尽量通知百姓离开。”钱疏桐豁出去了。

“我同意。”沈曼桢点点头，“用谣言的方式传播，这样速度更快。”

“我们现在分头行动，通知所有静默的同志，务必在今天之内散播出消息，你通知完后就离开长沙，不要停留。”钱疏桐道。

“那你呢？”沈曼桢问道，“和我一起走吗？”

钱疏桐摇摇头，“我自己走，你不用管我。”他飞快地向沈曼桢讲述了所有地下党的联络人，两人分了工便匆匆执行任务。

城中一片混乱，车子也无法开动，沈曼桢只得挨个地方走过去，这冒着极大的风险，如果不小心会暴露所有人的位置，但是她别无选择，只能比平时更加谨慎。

她足足走了一天，直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中。

刚到家门口就看到小林守在门外，见到沈曼桢激动地赶紧上前道：“太太，你去哪里了？我一直都找不到你！”

“我有事情，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敬周有事对我说？”沈曼桢忙问道。

小林点点头：“是的，长官让我送你出城。”

沈曼桢想了想道：“好的，我收拾一下就跟你走。”

沈曼桢简单收拾了一下细软，把她和裴敬周的婚书仔细收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和裴敬周第一个家。

小林开着车带着沈曼桢一路往城外开去，一路上堵得人山人海，地下党的工作开始发挥作用，更多的人加入了这场大逃离。

靠近城门的地方更是堵得水泄不通，争吵和谩骂声响彻天空。

“我们下车吧。”沈曼桢看车子实在开不动，便提议道。

小林看这架势，只得弃车，将行李背在身上，扶着沈曼桢在人群里往外挤。

直到第二天中午，他们才勉强跟着人流走出了长沙，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人群往城外走。

沈曼桢又饿又困，差点体力不支倒在路边，小林在城外找了个地方让她休息一阵，才继续前行。

十一月十三日凌晨两点，长沙燃起了一场冲天大火，大火足足烧了七十二小时，冲天的火光令得每个逃离长沙的人心惊肉跳。

没有逃离的人更加悲惨，七十二小时夺去了三万人的性命，一座古城就此消失。

无数人的亲友陨灭与这场大火，包括钱疏桐。为了拯救更多的人，他没有时间退出长沙，他站在火光肆意的高楼上看向城外乌泱泱的人群，仿佛看见了沈曼桢的身影，又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女儿，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悲伤和愤怒的情绪裹挟着人们，他们向国民党政府抗议，最终结果也不过处理了几名长沙官员草草堵住悠悠众口。

人们没有更多的时间问责讨伐，日军已经逼近了，但是失望和愤怒的种子在许多人的心里生根发芽。

接下来的数年，更加艰难，正面战场和日军对峙，长沙保卫战足足打了三年。

战事极其惨烈，无数鲜血白骨铸就了钢铁长城，彻底毁灭了日军三个月占领中国的狂妄话语

长沙大火之后很久的时间，她都没有见到裴敬周，只知道他带兵上阵了，生死未卜。她也没有找到钱疏桐，后来听说他也在这场大火里牺牲了，他本来有机会离开，却坚持到最后一刻，都在催促别人逃亡。

沈曼桢找到了他的尸首，含着眼泪替他收尸，他在自己的心里已与亲生父亲无异。

一夜之间，长沙大火烧掉了她的一切，就像那年日军的弹药炸毁了她的家园，使她成为一个孤儿。

不过这一次她并不孤独，她还有希望。

她还有裴敬周，她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暗中祈祷，他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