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深明大义

颜杲卿回到府邸，首夜他辗转反侧思绪万千，一旁的夫人王氏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去藁城风吹难受了？颜杲卿说不是，就是睡不着。王氏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并不烫，疑惑道：“难道大人还是有什么心事？”颜杲卿就像即将分娩的孕妇，不得不把事情吐露出来。

次日，颜杲卿这才一铺一板把安禄山要人质的事情告诉了夫人。王氏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子，浑然觉得抽去了筋骨般软绵绵地委顿下来，随即摔在地上不省人事。家人们见状，以为王氏生病了，便急忙抬到床榻上，喂水的喂水，找郎中的找郎中，忙成一团。

郎中诊诊脉，又掐掐人中，王氏微微睁开眼，随即喟然长叹道：“当爹的要把孩子送到安禄山那里做人质，那可是拿着孩子的性命去送狼口。”众人不解，疑惑地盯着颜杲卿。颜杲卿坐在椅子了不言不语，只是一个劲地不愣着脑袋，唉声叹气。王氏哭泣道：“没有想到，你作为一郡太守，竟然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保不住，你这做的是哪门子官？既然不会做，咱不如挂冠归田，岂不安生？”

以往，夫人王氏对丈夫言听计从，丈夫说什么，那就如同皇上的旨意，从来就不敢违逆，即便心里有诸多不快事，她也会把话咽回肚子里，唯唯诺诺，从来都是顺从。可今天，颜杲卿对她说起孩子做人质的事情，就好似摘心拽肺一般，说什么也不同意。孩子是自己身体里掉下来的肉，能不有切肤之痛吗？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颜杲卿只能忍着心里巨大的创伤，一个劲地向夫人讲事实摆道理。目的就是一个，舍小家，顾大家。此时，家人们也都听明白了，如果不送孩子到安禄山那里干事，要是安禄山翻起脸来，兴师问罪，到那时，整个常山郡兵力不到一千人马，城墙好几处是残垣断壁，面对人家二十万虎狼之师，只能是飞蛾扑火螳臂挡车，自取其辱，让全城黎民百姓惨遭涂炭。

颜杲卿反复强调：“国军增援部队不到，只能保存实力见机行事。再说，安禄山索要人质，无非担心颜某不听话，**起火。”

有人说：“去去又有咋了，一看不好偷跑出来，那有什么焉？”

尽管颜杲卿说一千道一万，磨破嘴皮子，王氏哭丧着脸，别人谁说嘛也不顶事，就是极力反对，只认准一个理：“谁愿意去，谁去，反正我不让俺孩子去，那不是明着去送死。要是非让孩子去，那我就先死在面前。”

此时，颜杲卿心里犹如刀绞，对着夫人嘶哑道：“你当谁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呀！可这都是万不得已的事情，我可对你说，要是孩子不去，会招来杀身之祸，不只是咱介一家子，甚至还要牵累到全城人的生命安全。”

王氏只是吩吃吩吃地啼哭，能带泡起了落，落了起，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掉在了地上，洇成了一朵朵小花。

“爹，娘，你俩就不要遭难了，儿子愿意去！”二儿子颜季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父母面前。

颜杲卿一回头，看见二儿子颜季明站在自己身边，便上前一把抓住孩子的肩膀，瞪大眼睛，惊问道：“你真愿意去？还是......”

颜季明扬声道：“孩儿愿意前往。”

“孩子，你不能去！”夫人如获至宝，紧紧地抱着季明不撒手，央求道。

颜杲卿见到孩子的壮举，甚为自豪，却又忐忑不安地问道：“孩子，你可要拿定注意，实在不行，为父花钱雇一个人去。”

“爹，你就省了那份心吧，儿子去意已决！”颜季明斩钉截铁道。

不知怎么回事，一开始，颜杲卿从大义来说，鼓励孩子去做这件光荣而又艰巨的使命，现如今，真到这事上了，又泛起了犹豫和弥足的珍贵。矛盾，真的矛盾，皆人性使然。正如后人发现的楞次定律一样：磁场来了，百般阻挠极力反对；磁场退去，却恋恋不舍，执着追求。

颜杲卿替儿子担忧道：“你这明面上是去安禄山那里做事，实质上去给他做人质，夜个，为父看到安禄山神色与往日迥然不同，满脸充满杀气，如果他要造反皇上，那你就是父亲站位的一个棋子，咱颜家世受国恩，为父定会站在李唐王朝这一边，到那时，恐怕你有生命危险呀！你知道吗？”

颜季明掷地有声道：“爹，为了李唐社稷，儿子早已把生命置之度外，死得其所！”

“爹，儿子也愿意去！”不知什么时候，三儿子颜威名也来了，家里刚才发生的事，他弄了个一清二楚之后，便自告奋勇，要去做安禄山人质。

“你们都不怕吗？”颜杲卿凝视着两个儿子，惊愕地问道。

颜季明朗声回答道：“怕什么，那安贼并不是为了人质，他是想以此来要挟爹爹对他要绝对服从，就是要让整个常山郡都要受到他的控制。爹说得有道理，安禄山对爹有希望，是不会杀害我的。如有不测，可为了让爹爹、全家人以及全城老百姓免遭涂炭，那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家，此等英名，何乐而不为呢？”

三儿子颜威名也是斩钉截铁道：“儿子什么也不怕，死也不怕！”

此时，王氏披头散发，赶紧上前紧紧地搂住两个儿子，哇哇地大哭起来：“你俩谁也不能去，那是去送死！你们是为娘的心头肉啊！”

颜杲卿心急火燎道：“哭，哭，哭！光知道哭哭啼啼，有用吗？问题解决了吗？”

“二哥就别去了，我去！”被母亲紧紧搂着的小儿子颜威名见状，不愣着身子想要从母亲怀抱里挣脱出来。

颜杲卿吃惊地问小儿子道：“说说看，为什么？”

颜威名瞪着明澈的眸子，说道：“二哥不是订婚了吗？哥哥不能去，怎么能把没有过门的嫂子晾在闺阁里呢？”

颜威名这一说，还真把父亲说愣了，痴痴地僵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颜杲卿听到小儿子威明的说辞，不由地感叹道：这孩子还不到二十岁，净说尖子明理话，这在一般家庭能够主动自觉去做，并不是常见的事情。危急关头，方知手足情弥足珍贵。颜杲卿有三个儿子，长子颜泉明，已过而立之年，一度在京师做官，因郁郁不得志，遂挂冠回到长安故里，一边读书，一边赡养年迈的奶奶。二儿子颜季明芳年二十二岁，给说了一个媳妇是一个官宦人家，可谓门当户对。眼看离成婚的日子还有一个多月，如果颜季明一走，这亲事怎么办是好？

当颜威明说出替二哥的事情之后，王氏更是舍不得，三个儿子当中，最亲这个小儿子，聪明，懂事，有时还净说大人话，颇得老乡好评。

颜季明挣脱娘的怀抱，掷地有声道：“谁也别争了，弟弟还小，不能去。我当哥哥应当去，我结婚的事往后拖拖，让人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会不同意的。”

王氏又拉住季明，说道：“谁也别说了，谁去都是在剌为娘的心嘴子。”

此时，颜杲卿在伤心的同时，又为孩子们大义凛然所感动，真的是爹的优秀儿子。既然两个儿子争了起来，那就出于公平起见，让他俩抓阄，谁抓着了谁去。为了国家利益，为了老百姓不受涂炭，他忍者心疼，手哆嗦着写了“去”与“留”。两个儿子同时各拿一个阄，各自打开，颜威明展开的是“留”字，显然颜季明上面写的是一个“去”字。

颜杲卿开口道：“季明，还是你去。”

颜季明扬声道：“这也是想去做的事情。”

颜杲卿谆谆教诲颜季明道：“季明，你这次去也许没有别的事情，即便如此，你也要多个心眼，在安禄山那里，你要学会装糊涂，做到一问三不知。至于安禄山出兵讨伐杨国忠，你要步步谨慎，仔细观察，看看他到底往那一条路上走，如果发现他想谋反自立为王，那你就想法设法逃跑出来，注意一点，千万不要他对你产生怀疑就是了。”

“爹爹，你说的话，儿子都记住了。”颜季明回答道。

王氏**季明的脸庞，叮嘱道：“孩子，你也懂事了，这次出去一定要结记好自己。”

颜季明对着母亲坚定地点点头，说道：“娘，你放心好了，儿子会照顾好自己。”

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王氏说着说着，又哭济了起来。颜季明见状，泪水也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颜威明见状，安慰季明道：“二哥，你放心走吧，家里的事情有我呢！爹娘，我一定会照顾好的。”

此刻，哥俩相拥，热泪盈眶且紧紧地抱在一起，也不知道此去到底是吉还是凶。

当听说颜季明要去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处做事时，颜杲卿未来亲家领着女儿便一块赶了过来。

未来丈母娘担忧地对王氏说：“这婚期快到了，季明这一走，那婚怎么结？”

王氏说：“要不，咱往后延迟延迟，等季明有空了，结婚也不晚。”

“那不沾，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订好的婚期不能推迟，俺不同意！”未来丈母娘一脸地不悦道。

“那你说怎么办？不几天季明就去赴任，你总不能阻挡孩子前程呀！”王氏极力解释道。

“不管怎么说，这婚就得结。”未来丈母娘不容置疑道。

二人为此打起了嘴官司，一方说时间不允许，需要推迟；一方说不沾，就得结婚。

此时，颜杲卿在中间人调停下，决定三天后举办婚礼。

三天后，颜季明与妻子张氏刚入洞房，便有两个使者飞骑赶到对颜季明催促道：“安大帅准备率领大军开拔，快准备一下，马上就出发。”

这一声号令，不啻于晴天霹雳。小两口正在热乎劲上，却戛然而止，不得不回首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你安心去吧，妾已是颜家的人，妾会倾心尽力侍奉公婆，只是你走之后，你要时刻铭记，妾是你老婆，你是妾的心上人，你走后，要搞好人际关系，对于长官，你要毕恭毕敬，妾等你凯旋！”妻子张氏用丝质手帕擦着眼泪，凝视着丈夫殷殷地嘱咐道。

颜季明紧紧地抱住爱妻，哽咽道：“卿的嘱咐，我已牢记于心，希望你保重好自己！”

“昨天夜里，妾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担心你，希望你好运相伴，好让妾安心！”张氏说道。

“张卿，你尽管放心，对国家社稷，我会尽心竭力保卫它，我们世受国恩，怎么能不热爱？假如，安禄山产生了野心，反叛朝廷，我也要誓死捍卫李唐王朝的尊严，誓与小人斗争到底！”

张氏迅疾用玉手捂住了丈夫的嘴，娇嗔道：“一语成谶，妾不允许你说这样的话。”

“哎呀！爱卿，木心我说一说就成真的吗？”颜季明安慰爱人道。

就这样，小两口互诉衷肠，卿卿我我。

其实，颜季明与妻子张氏，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都是朝廷命官，都有一颗对李唐皇上的赤胆忠心与舍生取义的大丈夫气节。

颜季明，聪明好学，满腹经纶，崇尚武术，技艺超群，爱憎分明的阶级立场，公而忘私的革命精神，他的心时时与国家前途同呼吸共命运。顺应朝廷的话，这次是去赴任，倘若安禄山造反，那就是人质。颜季明抱定，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亦或，我不入地狱谁入。有鉴于此，顾大家，舍小家，精忠报国，利国利民，是他的初衷。这一点，妻子张氏对他了如指掌，这就是为什么深爱丈夫的原因。妻子张氏，在家教的影响下，弹琴绣花，吟诗作画，堪称佼佼者。其太守父亲，并不满足，还聘请大学者为女儿赐教，倾囊相助。张氏耳濡目染，日新月异，颇得师长青睐。不仅如此，及至十三四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娇艳如花。

临走那一天，风萧萧兮滹水寒，丈夫一去兮何时还？迷离的眼神，张氏目送丈夫随着安禄山大军南下。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颜杲卿与家人伫立良久，独怆然而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