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奇谋

日本太阁平秀吉，谨答**国王李氏足下：

“……今海内既治，民富财足，帝京之盛，前古无比。夫人之居世，自古不满百岁，安能郁郁久居此乎？吾欲假道贵国，超越山海，直入于明，使其四百州尽化我俗，以施王政于亿万斯年，是秀吉宿志也……”

天正十六年（公元1588年）七月。

地处日本近畿的大和国正处于炎炎夏日的辐照之下。

金刚山寺禅室外的廊台上。

拄着拐杖的丰臣秀长遥望着远处正在扩建着城下町的郡山城，艰难的转过身来，怅然的问道：

“兄长已然决定了吗？”

跪坐于其面前身穿朝服的中年男子连忙挺起身来答道：

“关白大人决心已下，两年之内必将一举摧毁北条家，随后便将全力筹备对**和大明的征讨！”

“是吗？”

丰臣秀长无奈的点了点头，随即又对着坐在屋中一侧的黑衣男子问道：

“官兵卫，阁下以为此战胜负几何？”

这位被称为之“官兵卫”的男人，便是在丰臣政权之中享有“天下无双之军师”美誉的黑田孝高。

面对丰臣秀长突然向自己的发问，他并不急于作答，而只是淡然一笑道：

“**羸弱，何堪一击。关白大人统合我诸岛之众，并力而进，焉有不胜之理？”

丰臣秀长微微点了点头，抬起枯瘦的手臂对那朝服男子轻轻抬了抬，颇为客气的说道：

“弥兵卫（注1），汝从大坂赶来，甚是幸劳，还请先下去休息吧！”

待对方起身走后，丰臣秀长用尽力气撑着手杖，朝着黑田孝高的方向一步步踱去，侍跪在旁的小姓连忙欲起身上前搀扶，却被丰臣秀长摆手制止了。

蹒跚的走到黑田孝高面前，丰臣秀长依着手杖慢慢盘腿坐下，突然拉住了对手的手说道：

“老朽病入膏肓，时日无多。黑田大人既为我丰臣家之军师，理当全力规劝吾兄勿为此祸延子孙之事！”

黑田孝高初是一愣，但随其却露出显有几分做作的表情答道：

“大纳言（注2）大人，何出此言啊？”

丰臣秀长苦笑道：

“**或不足为虑，但大明幅员辽阔、带甲之众不下百万。若以正面与其为敌，则我丰臣家穷数十年生聚所得之兵，终皆不免葬身异域……

……如此蛮勇无谋之举，老朽一介乡野村夫亦深感不妥。黑田大人数读兵书，深谙军略、难道便听之任之吗？”

黑田孝高苦笑一声，黯然答道：

“大纳言大人所言，在下受教了。只是阁下与关白大人即为一母同胞，便当知此事既已定案，旁人如何置喙？”

丰臣秀长虽然默默的点了点头，但却还是心有不甘的紧握着黑田孝高的手，低声问道：

“尊驾智计、天下无双，难道就没有败中取胜之策吗？”

黑田孝高沉吟许久，这才对跪在自己身后的年轻武士说道：

“又兵卫，取我的‘兵推图卷’来！”

随着一副囊括着大明疆域及**半岛的地图在地板之上徐徐展开，黑田孝高接过那名为“后藤又兵卫”的年轻武士递来的棋笥。

从容取出十枚黑子，布于**半岛的南侧，随即抓了一大把的白子，系数放置于那中原大地标注为“京师”的圆圈周围。

“大纳言请看！”

黑田孝高将那十枚黑子轻轻向北移动，瞬间之间便掠过地图上的**三京八道，直推到鸭绿江边。

“我军取先手之势，旬月之间便可席卷**。然大明纵居后手，此时亦已调集大军，取道辽东而来。”

黑田孝高说话之间，已抬手将数十枚白子布于地图上的京师、山海关直至辽阳之间。

面对眼前这局以东亚大陆为棋盘的大博弈，丰臣秀长仿佛已然看到十万的日本武士于**半岛之上狼奔豸突，而在鸭绿江以北则有数倍于已的大明精锐正在加速集结。

丰臣秀长虽长于内政，却也并非不通军略，俯身举起一枚黑子，当即便推过鸭绿江去。豪迈的问道：

“若我军挟胜渡江，迎头击之，可乎？”

黑田孝高摇了摇头道：

“长驱争利，其势已衰。新掠之地，民心不附。此乃取败之道也！”

丰臣秀长默默的点了点头，又将一枚黑子移至鸭绿江南侧，再度开口道：

“沿江设防，先定守势，可乎？”

黑田孝高却依旧只是摇了摇头，叹道：

“千里长河、无处不备，军分则弱。若旷日相持，焉有胜理？”

眼见进退无路，丰臣秀长早已满头是汗，刚想开口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连忙接过一旁小姓递来的纸帕，擦拭去嘴角溢出的血沫。

黑田孝高见对方如此，似乎也不忍再故弄玄虚。伸手从棋笥中取出一枚黑子，果断的落于那条横贯大明辽东全境的大河之上，方才言道：

“此水绵延千里，北连草原、南通大海。沿岸多水泽、荒滩，大军难于涉渡，实乃辽东之天堑……

……若以一旅偏师，循海路溯流而上。占据此处，便可扼断明军之咽喉。”

随着黑田孝高徐徐将那黑子移开，地图之上赫然显现出“辽河渡”三个汉字。

丰臣秀长若有所思的端详了许久，徐徐放下始终支撑着身体的手杖，恭恭敬敬的向着黑田孝高叩头行礼。

待其抬起头来之时，本是死灰色的憔悴脸上竟显现出了些许的红润。此时更颤抖着身体，颇有激动的说道：

“秀长在此，代丰臣家上下谢过黑田大人！”

不想黑田孝高却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伸出两指捻起此前置于“辽河渡”的那枚黑棋，故作为难的说道：

“天下皆言国手难当，却不知这世间终非棋局啊！”

丰臣秀长虽然病重，但头脑却依旧清醒。既然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便抬手从黑田孝高的手中接过那枚棋子，笑道：

“我丰臣家竟有黑田大人这般的大国手在，焉能没有趁手的棋子，余下的事情，便包在老朽的身上。”

黑田孝高虽释然的点了点头，却还是环顾左右，低声问道：

“那今日之事……？”

丰臣秀长知道他的顾虑，连忙再度伏地叩头，并诚挚的说道：

“此事皆我秀长一人所为，与黑田大人全无半点关系。”

黑田孝高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也叩头还礼道：

“若如此，孝高于此，便祝愿大纳言大人早日康复。”

丰臣秀长知其已无心久留，便吩咐一旁的小姓帮着跟随黑田孝高的后藤又兵卫收拾起方才展开的“兵推图卷”，送其离开。

走在金刚山寺外的山道之上，背着笨重行囊的后藤又兵卫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紧走了两步，来到了黑田孝高的身旁，抬起头来想要开口相询，却是欲言又止。

黑田孝高看了看他，不禁微笑道：

“又兵卫啊！你可是想问，缘何我有此奇策，却不直接献给关白大人？”

后藤又兵卫被说中了心中所想，当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黑田孝高看了看他，语重心长的说道：

“飞兵奇袭，长河设阻，虽可谓奇谋。然悬兵深入，孤立敌丛。待大明各军齐集，我方这一旅之师，便再无生路……

此计若直报关白，虽可获准。但他日折兵损将，其必罪我。更何况，始作俑者、当身体力行。若关白命吾儿长政率汝等前往，则我黑田一族恐全灭于辽东。”

见后藤又兵卫还是似懂非懂的模样，黑田孝高慈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走吧！你的路，还长着呢！”

金刚山寺的禅室之中，丰臣秀长默默的注视着手心的那枚黑棋发呆。许久才仰起头来，对身旁的小姓吩咐道：

“速唤辰千代（注3）及中村大人前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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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弥兵卫：为丰臣秀吉连襟、亲信家臣——浅野长政。

注2、大纳言：丰臣秀长时任从二位‘权大纳言’之职。

注3、辰千代：丰臣秀次的养子丰臣秀保的幼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