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梦如此多梦 二、大海作证

二、大海作证

事实上，记事多年以来，萧梦梦由爸爸带着去看大海，仅有一次，是一九七五年八月。那年梦梦六岁，即将上学。

当时，萧云海和邓敏都在科研一线工作，又都面临出差。萧云海负责JL××型武器系统弹载计算机的总体设计，要去东海。邓敏则要携带加固测控计算机参与CZ××型运载系统的综合实验，要去西戈。两口子合计，梦梦由邓敏带着曾去过西戈，在沙滩玩过沙子。这次就由萧云海带着，叫女儿也看看大海。那个特殊时期，微电子院的青年科技人员带着小孩子出差，司空见惯，亦属迫不得已。型号任务都是系统工程，需要全国各方协同攻关。不出差不行。要出差，年幼的孩子怎么办？地处三线山沟，各种条件都很差。是粮食等基本生活用品都必须凭票供应的年代。孩子托付给邻居，一两次可以，长年累月便都难以启齿了。所以，那个时节一讲外地出差只有小孩子高兴：一个个无忧无虑的，毕竟是深山之外城市的世界更精彩。

在东海住宿在海军招待所。一个多月时间过去，萧云海比在家还要繁忙。白天，梦梦一般只能在吃饭时等到爸爸。其他时间，爸爸不是去开会，就是下现场。有时候爸爸留在招待所，一定会有身着红星红领章军装的叔叔阿姨前来，摊开一桌子图纸，指指画画，争论来争论去。大人们说的事，梦梦听不懂。然而，梦梦却知道，爸爸妈妈埋头苦干从事的是国防科研。他们鲜为人知却顶天立地，是为了杜会主义祖国的强大和安宁。从牙牙学语时起，梦梦就耳濡目染，印象最深的几个词语是：火箭、导弹、计算机、集成电路、芯片……这一次来东海，她又记住一个新词：**。

萧梦梦个性倔强，甚至还有点偏激。其实小时候，她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在东海期间，她从不打扰爸爸。一个多月，她遵照妈妈的布置，学会了一百以内数字的加法减法，借助新华字典读完了一本《中国古代神话故事》。她不时也想想大海……深夜，她有时一觉醒来，除了看见用报纸遮掩的灯光下爸爸修改图纸的身影，还可以听见不远处传来海涛的声声呼唤……但是去看大海，梦梦一直没有主动提出过，她等待。她相信，爸爸既然答应过，就一定会带她去看!

这一天终于等到了。中午饭后，萧云海笑呵呵地说，“梦梦，咱们去看大海。”

“太棒了!爸爸带我去看大海了!”梦梦欢呼雀跃起来。

走出海军基地院落，穿越一片树林，就到海滩。昨夜下了一场雨。雨过天晴，碧波无垠，大海浩瀚而壮美。海滩呈长长的月牙形，缓缓入水，砂质细润洁白。若鸟瞰下去，向北越过一角山岬，则是军港，远远地可以看见各类军舰的雄姿。

出差任务完成了，萧云海兴致很高。他带着梦梦踩浪、追逐、翻筋斗、抓螃蟹……在女儿指挥下，还搬来一堆砂泥，父女俩精雕细刻地堆塑起三个相依相偎的泥人。梦梦拍手道：“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梦梦!”不知不觉间，几个小时玩过去了。萧云海随意抬脸向东望去，忽然叫道：“梦梦，快看!”

此时大约是下午四点时分，只见东方天空有大片云彩舒展，象节日之礼花在盛开、变幻。云彩飞快地弥漫开来，化作一幅硕大的天幕。天幕从北边的山岬升起，向东南边的大海深处落去。一座幻影似的岛屿在天幕上出现了。岛屿瞬息间变得十分请晰：岛上重峦叠嶂，四周碧波荡漾，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卷。天地之间，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投影机在操作似的：海岛向东南延伸着，绿荫婆娑的平川上，先是出现了庙宇状的亭台楼阁，竟然还有一些人峨冠博带，出现在在庙前广场，像从事什么祭祀活动。接着出现了疑似江南水乡的城镇街道，车水马龙，现代化的高大建筑耸立在古色古香的民居群中。随着镜头推移，天幕上的影像一忽儿又变幻成热带雨林，盎然生机；一忽儿又变成渔港海湾，船帆点点……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奇异的天象，延续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开始变得淡漠，I着渐起的海风，慢慢消失了。

父女俩被奇异的天象深深地吸引住，良久，才进行了一番对话。

“爸爸，这是什么？”

“这是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海市蜃楼是什么？”

“海市蜃楼……海市蜃楼是大自然的一种创作……这样比方吧：就是梦梦看神话故事中讲的‘海上仙山‘。”

“海上仙山!多美的地方!“梦梦拍手赞叹说，“补天的女娲，追日的夸父，采药的神农，治水的大禹……都住在那里吧，爸爸!”

“哦？大概是……”

“什么叫‘大概是‘!您常说，说话办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梦梦批评道。“我看故事，补天的女娲死了，追日的夸父死了……怎么好人一个个都死了？我哭，我不叫好人死!您说，有奋斗就会有牺牲。为人民大众追求光明争取幸福的人，虽死犹生，他们世世代代永远活在人们心中。是不是？您还说，女娲夸父他们的灵魂后来都到海上仙山去了。是不是？……”

“是……”

“爸爸，将来有一天，我也是要跟着您去海上仙山的。”梦梦自信的宣布。

“咦，为什么？”

“因为，您萧云海，是**员。您和妈妈都说，**人也是为人民大众追求光明争取幸福的人。我萧梦梦，是**人萧云海的女儿！”

东每归来，一九七五年九月，萧梦梦开始上学。该年十月，随着**主持**工作搞“科研整顿”，萧云海开始走上领导岗位，任职为院属计算机研究所所长。邓敏则调到院情报资料室当编辑，从事新开拓的专用微电子产品标准化的工作。她以后的出差就比较少了，全家的生活也比较安定下来。此后多年，梦梦再也没有跟随父母出差，再也没有看过大海，直到漂泊海城。

在海城，梦梦随着何倩倩，游览过享誉海外港澳的海滨游乐区“十里金沙”。梦梦认为美则美矣，人工斧凿太多，成了“人造美女”。比起当年随爸爸去过的东海海滩，差远去了!她惆怅地想，那个当年任由海军士兵、当地百姓休憩的地方，今日安在？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刷下，是否也被承包垄断，变成“富人的享乐天堂”？还能看见海市蜃楼的奇观吗？说来，她萧梦梦真交好运。她第一次看大海，就看见海市蜃楼；许多在海边待了一辈子的人，都未必见过。后来梦梦长大了当然也明白了什么是海市蜃楼。

然而眼下使梦梦深深怀恋、每每念及热泪盈眶的，并非天象奇观，而是大海，是当年她和爸爸萧云海面对大海的那番对话。

当时，梦梦无比自豪地说了：

“我萧梦梦，是**人萧云海的女儿!”

性格一贯沉静的萧云海，不知怎的，忽然表现出难得的激动。他抱过梦梦，在小脸蛋上亲了又亲。他站起身来，展开双臂，拥抱蓝天，先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身心深处隐藏多年，某种不为人知的不快和郁闷嘘掉似的，然后朗声说：

“大海作证，萧梦梦，就是我萧云海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