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1章.三页残页

　虽然已经临近十月，但是古城常德的午后仍然非常炎热。

毒辣的阳光穿过湖南文理学院档案室老旧的百叶窗，在灰尘漂浮的空气中切割出无数道金色的光刃。

历史系的库房位于老教学楼的最底层，似乎被学校官方刻意遗忘了，甚至清洁工都不想打扫。

高明是一位年轻的历史学者，擦了擦额头的汗，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立即闻到了一股夹杂着霉味、陈纸和金属氧化气息的复古味道。

“妈的，这鬼地方就不能装个空调？”

高明不禁皱起眉头，迟疑地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他刚从北京来这所一本高校不久，一直无法完全适应南方的湿热气候。

作为历史系毕业的博士，曾经发表几篇关于常德会战的高质量论文，被湖南文理学院特聘为副教授。

湖南文理学院的前身是常德师范专科学校，是湖南北部的一所名校。

等他来了之后才清楚，特聘副教授无非就是接手了大量无人愿意整理的老旧档案，和即将倒塌的历史资料库。

今天是他第四次来到这里，准备清理这个堆满各种档案盒的库房。

历史学院汪院长昨天在办公室里边抽烟，边一脸严肃地告诉他：“这些资料可能包含常德会战的第一手史料。你是常德会战的专家，我们都需要有专家深入挖掘，这是常德的骄傲。”高明却在心里暗自吐槽，如果真是值得骄傲，就不会把资料遗弃在这种地方等着发霉。

作为刚到单位的新人，他明白必须认真完成这份苦差事。

库房内的几排金属架上，堆满各种大小的档案盒。有塑料的、纸质的，还有几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铁皮箱。

他套上白手套，佩戴口罩后，开始按照编号整理尘封的历史。

高明的工作很有条理，先将资料按照年代分类，再按照主题进行分类，最后建立数字档案。

这项历史研究确实枯燥乏味。

高明知道历史研究就是这样，需要在大量碎片中寻找真相的拼图。

“50年代的农业生产资料，60年代的政治学习，以及70年代的社会主义教育。”高明一边整理，一边小心念叨着。

整理工作一直持续到下午6:30，夕阳的光线变得越发金黄，整个档案室仿佛被浸泡在琥珀色的光线中。

高明的脚步移动到最后一排架子，这排架子被安置在最靠墙的位置，埋没在被遗忘的黑暗中。

他的手电光束扫过架子上积满灰尘的铁皮箱，突然停住了。

高明看到了一个编号为57-03、积满灰尘的铁皮箱，令人眼前一亮，他的专业敏感终于在这时被触发了。

第57师？

这是常德会战的主力部队。

正是他在读博期间的研究方向。

1943年11月，驻守常德的国民党第57师，面对10倍于己的日军，孤军奋战九天九夜，用誓死不退的精神创造了奇迹。

这是抗日战争历史上的奇迹。

高明非常兴奋，小心翼翼地取下铁皮箱。

箱子比想象中的沉重得多，而且上面还有厚厚的灰尘，在他的手电筒光线下如雪花般飘散。

最后他将箱子放在工作台上，用干净的抹布仔细地擦去了表面的灰尘。

他的手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手被划伤了。

高明摘下手套后，发现食指伤口渗出一丝鲜血。用手电筒的光亮观察伤口后，终于发现铁皮箱的锁扣旁镶嵌着一个半片形状奇特的金属物件，是手指被划破的主要原因。

高明皱眉用手帕按住伤口，凑近观察铜片。

发现铜片看似像是某种吊坠或者是符牌的一半，表面有磨损痕迹，仿佛来自古老的符号。

虽然氧化严重，但是它仍然保留着原始的面貌，依稀还能辨认出“虎贲”两字。

高明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突然涌上心头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虎贲”是古代勇士的代表。正是第57师的别称。

当他的手指尖轻轻触及那枚铜片时，居然感受到一种极其微弱的震颤，仿佛某种古老的机械被激活了一般，传递到他的手指尖。

“这不科学。”高明自言自语道。

当他再次触碰铜片时，确认到这种震颤并非错觉。

此时档案室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使得高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光线已经变得昏暗，屋内十分寂静，这种寂静被放大到近乎压抑的程度。

高明感到四周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时间在这一刻正被拉长。

库房里只有他一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缓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这只是一个古老的铁皮箱，里面可能装着一些常德会战的资料。

高明尝试打开锁扣，铁皮箱经过几十年的锈蚀，几乎没法正常打开。

他最后找到一瓶除锈剂，打开瓶盖之后，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生锈的地方，特别小心避免沾到那片奇怪的铜制品。

高明俯身对着那锈迹斑驳的铁皮箱，低声喃喃道：“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他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急切和好奇，仿佛是在与某个久未谋面的老朋友对话。

十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声，锁扣终于松动了。

高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盖子。

出乎意料的是，箱内并没有灰尘四散，反而显得异常干燥整洁，仿佛经年累月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守护着。

箱子里东西不多：几叠泛黄的公文，一本已经破旧发脆的笔记本，一个小铁盒，还有几张老照片。

高明伸手取出那本笔记本，指尖刚触碰到封皮，一阵莫名的凉意从背后袭来，直让他汗毛倒竖。

这个密闭的档案室，无风无窗，哪来的凉风？

他猛地回头，视线扫过空荡的书架，只有自己拉长的影子静静地映在地面。

“见鬼了……”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继续翻查箱子内容。

就在这时，从笔记本中滑落几页折叠的纸张，轻飘飘地掉落在地上。

高明弯下腰，将它们拾起并展开。

纸张的质地明显比其他文件更显老旧，边缘已经泛黄发脆。

展开后，第一行清秀却刚毅的字迹映入眼帘：“民国三十二年十一月二十日。”

落款是——“第57师文书陈清河”。

高明的呼吸瞬间停滞，眼睛死死盯住日期。

1943年11月20日，这正是常德会战打响前三天！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手指轻轻翻开日记的内容，急切地阅读着：

“今晨，得军部密报，日寇集结十万大军直扑常德。我师奉命死守。师长令全师官兵写好遗书，准备与城共存亡。我将军需物资清单整理完毕，交付军需处后，在府坪巷墙上刻下‘誓与常德共存亡’八字，以明决心……”

高明屏住呼吸，仿佛眼前的这些文字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力量，将他拉回到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他几乎能听见枪炮声和战士们的呐喊。

然而，仔细观察纸页时，他注意到一些异常：字迹间夹杂着些许暗红色的痕迹。

在昏暗的灯光下，它们几乎不可见，但调整灯光角度后，那些痕迹竟然显现出一种诡异的血丝纹路，仿佛是某种深埋的痛苦在无声呐喊。

不仅如此，纸页底部还有几道深深的抓痕，像是被人用力抠挠留下的痕迹。

这些印记让人不寒而栗，仿佛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在极度痛苦或恐惧中留下了最后的挣扎。

高明的心跳如雷鸣般急促，他颤抖着将日记放在桌上，拿出手机对准第一页，想要记录保存。

然而，手机屏幕突然一黑，尽管电量还显示有85%，却完全无法启动。

“怎么回事？”高明敲了敲手机，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丝慌乱。

就在他试图重新开机时，手机竟然恢复了正常，可相机功能却始终打不开，显示“无法访问”。

窗外，夜幕已经完全笼罩，档案室内只剩下台灯孤独的光芒。

高明不敢怠慢，决定先将这些文件复印保存。

然而，当他走到角落的复印机旁时，这台老旧的设备却显示“墨盒错误”，无论如何也无法正常工作。

“今天真是邪门透顶。”高明无奈地嘟囔着。

他最终决定将这些残页收进公文包，明天带到办公室用更好的设备处理。

离开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铁皮箱和嵌在锁扣上的铜片，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异样情绪。

他拿起手机，对着铜片拍摄了一张照片。

这一次，相机却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

“真是见鬼了……”高明摇了摇头，快步离开了档案室。

在他锁门的同时，走廊尽头传来巡夜保安老李的声音。

“高老师，这么晚还在忙么的？”老李举着手电筒，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整理点资料。”高明勉强一笑，拍了拍公文包，却感觉到里面的纸页似乎散发着一丝奇怪的温度，隐隐透过皮革传到掌心。

老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高老师，这栋楼晚上不太安静。尤其是入秋以后，总能听到一些蛮奇怪的声音……像是军人走路的脚步声。”

高明停住脚步，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有人来过？”

老李沉默片刻，摇摇头：“不是现在的人。听说这栋楼抗战时是军部，后来……唉，这些事您研究历史的，应该比我要懂。”

高明没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快步走向出口。

夜风吹过校园，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无数低语在黑暗中回荡。

回到家后，高明迫不及待地将公文包放到桌上，迅速取出那几页残页。

明亮的灯光下，纸张上的暗红血迹愈发清晰，像铁锈般沉淀在纤维深处，透着一股压抑的诡异感。

他戴上手套，又拿起放大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纸张的纹理。

这些纸虽然已有八十多年历史，但保存状态却好得让人难以置信。

除了边缘微微泛黄外，纸质依旧坚韧，几乎没有一丝老化的脆弱痕迹。

“这有点不科学……”高明低声喃喃，眉头微皱。

按照常理，这种年代的纸张早该被时间侵蚀得破败不堪才对。

他翻到第二页，发现上面是11月21日的记录，内容以军需物资的调度和防御部署为主。

然而，页脚的一段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日军以心战喊话，劝我投降。众弟兄皆笑之。师长立军令状：虎贲军人，只有死绝，不会投降。今夜，发现敌军运输可疑铁桶至前线，形状异常，恐有诡计。”

高明的心猛地一紧。

“可疑铁桶……”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脑中一片翻涌。

常德会战的官方资料中，从未提到过这类细节！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铁桶背后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三页的内容更加令人震撼，记录的日期是11月22日：

“晨间巡防，发现城北敌军已架设奇怪装置，我向团部报告，命令尚未回复。午后，天降大雨，敌军在雨中发动猛攻，我方伤亡惨重。更可怖者，有弟兄报告，雨水落处，皮肤生疮，眼目刺痛。余亲往查看，果见多人面色青紫，呼吸困难……”

读到这里，文字戛然而止，后面的部分空白一片，只有几道深深的划痕，像是用力过度的笔痕，与纸张边缘那些诡异的抓痕呼应着。

高明的呼吸变得急促，心中浮现一个可怕的词汇——化学武器。

这段文字似乎在隐晦地暗指，日军可能在常德会战中使用了某种致命的化学武器！

正在他沉浸在这一发现的震撼中时，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打破了房间的沉寂。

他愣了一下，随即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高明接通电话，声音里带着一丝警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接着传来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你找到它了，是吗？”

高明愣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一紧：“你是谁？在说什么？”

“57-03的铁皮箱，和那枚虎贲符。”

那人语气平静，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它已经等了你蛮久了，年轻人。”

高明顿时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到底是谁？”

“我是晓得答案的人。”对方的声音低沉却意味深长，“明天中午，老城区的‘明月茶馆’，我会等你。带上那几页残页，但不要告诉任何人。”

说完，那人直接挂断了电话。

高明握着手机呆坐在椅子上，心中翻江倒海。

是谁知道他找到了那个铁皮箱？

又是谁对这些残页了如指掌？

更重要的是，这些残页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夜渐深，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洒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高明将残页小心地装入防酸纸袋中，又将它们锁进抽屉。

尽管疲惫不堪，但他的脑海中依旧回荡着那苍老的声音。

洗漱完毕后，他躺在床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每当闭上眼睛，那署名“陈清河”的军人形象便浮现在他的脑海，仿佛在战火纷飞中，用颤抖的手记录下最后的见闻。

夜风呼啸，吹得窗户微微晃动，隐约传来一阵金属碰撞声，高明猛地坐起身，心跳如鼓。

他盯着窗外，却只看见月光下摇曳的树影。

“冷静……冷静……”他自言自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躺下。

就在他昏昏欲睡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短信弹了出来。

高明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看到短信内容时，整个人瞬间清醒，睡意全无。

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残页上的血迹，请尽快检测。——关心你的人。”

高明愣住了，脑中嗡嗡作响。他立刻从抽屉中取出残页，用台灯照亮细细观察。

在强光下，那些血迹竟然比之前看起来更加鲜艳，像是新近留下的痕迹！

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这些血迹会不会是……新鲜的？

他立刻打开电脑，联系了市公安局法医科的老同学张晨。

电话接通后，他简单描述了情况。

张晨听完后沉默了片刻，语气凝重：“你确定这些文件是抗战时期的？”

“按理说是的，”高明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血迹是你描述的那样鲜艳，那它可能是近期留下的。”张晨的声音透着严肃，“特别是如果它在光照下有荧光反应，那几乎可以确定是新鲜血液。”

高明的头皮发麻，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这……怎么可能？”

张晨没有多说，只是叮嘱道：“明天一早带来，我帮你检测。记住，别让其他人碰这些文件。”

挂断电话后，高明坐在书桌前，盯着残页愣了许久。

他的目光落在第三页的背面，突然发现那里似乎有一些极浅的痕迹。

他调整台灯角度，光线下，隐约显现出一幅粗略的地图。

地图上标注着几个地点，“府坪巷”“大西门”清晰可辨，而在“育婴巷13号”旁边，一个血色的圆圈显得尤为扎眼。

高明的心跳加速。这不仅仅是日记，更像是一张指向某个秘密地点的地图。

而那个血色的圆圈，仿佛在无声地召唤着他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