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府夜诊

暮色渐显，余晖将尽。

喧嚣了一天的京城，渐渐开始变得安静。

城西，后海边坐落着一座规模宏大的王府，灯火通明，富丽堂皇。

府门、寝殿、银安殿以及回廊曲折等典雅建筑错落分布，无不显示出主人的尊贵。

偌大的王府内，家丁们各司其职，一言不发来去匆匆。

灯火阑珊处，不时闪过几个人影，更透出几分森严。

此时，从寝殿里走出来一个人，右肩上还背着一个精致的小箱子。

此人年约四旬，身材略瘦，身上穿着官服，意味着并不是王府里的人。

他才刚下了殿前的台阶，就被一个家丁给叫住。

“石御医，请等一下。”

“嗯，何事？”

“夫人说王爷有吩咐，让你先不要走。”

御医一愣，本能的应了一声，心中却有些疑惑。

这次出诊，他是奉命前来王府，给王妃的一个婢女医治拉肚子。

按照现在的方法，说白了就是问问情况，把一把脉，给开点药，再叮嘱上几句。

就这么一个小毛病，还惊动了王爷两口子，实在不理解。

既然王爷放话让自己等，那就等呗，没准还有别的病人要治。

他也注意到了，人家并没让自己再进寝殿，说明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

只是这么原地干等着，多少有点尴尬。

正如家丁刚才称呼，御医姓石，单名一个谱字，是一名皇家御医。

他本不姓石，祖上是满洲奉天府锡克特里氏人，在清朝入关后的二百多年里，他们家族逐渐演变为汉姓。

从顺治初年起，锡克特里氏一直负责供应皇家的生活物资。

由于这层特殊渊源，少数锡克特里氏贵族获得了正黄旗身份，包括石谱的先祖。

当年在山海关，多尔衮与吴三桂联手，一举击溃了李自成的大顺军。

那场大战，石谱的先祖曾以军医身份亲眼目睹，并在战场上亲自侍奉过多尔衮。

在那之后，便从此定居京城，成为一名皇家御医，可谓御医世家。

石谱也是听老辈人说起过锡克特里氏先祖的轶事，但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好多都无从证实。

毕竟现在已经是光绪三十四年，中间隔了足足二百六十多年。

期间，石氏一脉经历了太多的兴衰和变化，得益于中医世家的背景，石谱从小便跟着父亲学习中医。

先别人一步入行，加上扎实的医学知识，让他的职业生涯很是顺利。

这样的优势，使得石谱在太医院一众御医中，成了独树一帜的出头鸟。

事情往往总有两面性，优秀的后果就是自负。

时不时来个标新立异，动不动冒个泡，有时比较内敛，有时又很张扬。

说不清他究竟是哪根路子，让别人摸不清他的脉搏。

甚至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敢干别人不敢干的事，好在能力突出，没出幺蛾子。

然而，就是这样的性格，却很对领导的脾气。

每逢疑难病症，或者重要任务，领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比如这次，明明还有别的御医，但作为大领导的太医院院使张仲元偏偏派了石谱，让他单独去了王府。

环顾四周，远近到处一片灯火通明，搞得像是夜市似的。

家丁和婢女们不时来来往往，也没人顾得上搭理他，不知在忙些什么。

石谱看得直乍舌，且不说这么多人要吃饭，光是一晚上耗费的蜡烛就不少。

都说青楼赌场是销金窟，但这里的花费也不遑多让。

无形之中需要花费的地方太多了，看来杜甫的朱门酒肉臭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能在王府干活，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是一辈子的梦想，起码不用发愁没饭吃。

正胡思乱想时，就听有人喊了一嗓子：“王爷驾到！”

石谱心中一惊，咋王爷还亲自来了？

他忙收回心神，低着头毕恭毕敬侧着身子站立一旁。

脚步声随之而来，片刻之间便到了近前，一个年轻而又沉稳的声音传来。

“你就是石御医。”

“呃，劳王爷大驾，卑职万分惶恐，卑职正是太医院御医石谱。”

“嗯，婢女没什么毛病吧？”

“回王爷的话，婢女就是吃坏了肚子而已，卑职已经开了药，只需按时服用一日，便可无大碍。”

“好吧，刚才老夫人还问起此事，既然如此，那本王就放心了。”

“王爷宅心仁厚体恤下人，这是下人们的福气。”

石谱始终没有抬头，心中暗暗嘀咕：弄了半天是老夫人关心婢女，可真够复杂的。

不过，王爷倒是孝顺的很，为了一个婢女亲自前来询问。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把他给整不会了。

只见王爷冲旁边轻轻甩了下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但旁边一个中年男人却留了下来，看样子在王府的地位不低。

“这是我们王爷赏给你的。”

说着，不动声色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拿到一脸呆懵的石谱面前。

不仅如此，那人还很平易近人的和石谱随意聊了几句。

“王爷平时日理万机，外人很少能见到，今天你算是撞了大运。”

“老夫人最近心情不好，王爷又是大孝子，天天都要去探望和问安，要不你怎么能有机会，平白无故得到这五百两银子。”

“你只是个七品御医，就偷着乐吧。”

话说得毫不客气，很是直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石谱心里那个堵啊，他有心不想拿，但这银子是王爷赐予的，你不拿也得拿。

或许他不太感冒这种事情，但偏偏有些人对此很是在意。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相比王府的富丽堂皇，太医院明显寒酸了许多。

既没有随处可见的灯火通明，也没有巡夜的家丁，显得有几分空寂。

尤其药房，更是如此。太医院的药房，原来叫御药房，设立在皇宫里，先后归礼部和内务府掌管，是森严的宫廷禁地。

到了晚清，御药房管理制度逐渐松散，各宫都先后设立了药房。

太医院本部的药房不比皇宫内，主要是负责储存药材，并配制膏丹丸散等药品。

为了满足宫廷需求，本部药房也安排了当值人员，由御医、吏目或医士轮值。

其实就是分班负责制，石谱就是今天晚上轮值的负责人。

忙碌了一天，着实感到一丝疲惫。

不过，夜晚特有的宁静，又总是带给人些许慰藉和放松。

这个点，正是千家万户炊烟升起的时候，一想到家里，心中顿时充满了温馨。

每当此时，只要不当值，他都会守着老婆孩子，全家一起吃晚饭。

然后，或陪孩子温习一下私塾的知识，或和老婆唠唠家常，分享分享喜闻乐见。

这么多年，他们两口子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俨然成了四邻八舍眼里的模范夫妻。

无奈，今晚当值，只能在太医院将就一晚。

好整以暇吃了个饭，又好整以暇去了趟茅房，正准备回屋，忽然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嗓子。

“哎，前面那个，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