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吃饭

俘虏的队伍被带到了港口边，列成长队，蹲在地上。

港口吹来海上带着咸味的风，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

天渐渐黑了，陆续有更多的人被运送到港口边。

姜远抬头看了看，从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来看，他们并不是当兵的，很多人身上穿着自己的衣裳，还有的人背着包袱，看样子他们都是老百姓。

这些人都眼神呆滞，空空地看着四周。和自己一样，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命运。

约莫有七八百人被聚拢到了港口前的一片空地上，日本兵在伪军的帮助下，开始在这片空地上建立临时警戒区。

几挺歪把子轻机枪在四周的制高点被架设起来，日本兵端着枪，分别站在四个点位。

其余的位置上，伪军和日本兵扛着枪，百无聊赖。

约莫到了四五点的时候，日本兵和伪军开饭了。

伪军跟日本兵吃的不一样，日本人吃的是米饭团子配上黄豆，还有什么不知道黑乎乎的菜，估摸着是海带之类的。

伪军是大饼配菜汤，还有点咸菜干之类的。

青岛这地方临海，饮食特色鲜明，再加上受到德国殖民的影响，这里饮食文化中西合璧，颇具特色。

不过打日本人来了之后，老百姓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日本人战线拉长，补给捉襟见肘。日伪当局开始大肆掠夺占领区资源。

其中，在青岛推行“田赋”和“警备餐”制度，要求百姓上缴大米白面、肉类等物资。

从那会儿开始，老百姓就只能吃橡子面等粗粮。

饭香漂浮在港口，已经一天没怎么吃东西的这些人饥肠辘辘。

他们没有提供饭，只是几个小时前有人拎着大桶，给每人喝了口水。

有人饿了，站起来问旁边的伪军，啥时候能开饭，当即被伪军大骂了一顿。

周政群凑到了姜远身边，低声说道：“你要是真不怕死，就跟我一起，给大家伙要口吃的。”

姜远尚未明白什么意思，只见周政群站了起来。

他刚站起来，周遭的伪军就走过来厉声呵斥：“你想干啥？给俺坐那！”

周政群不为所动，他冲着日本兵义正言辞地喊道：“我们一天没吃东西了，给我们吃的！”

姜远明白了，周政群这是要给大家争取吃饭的权利。

他也赶紧站起来，附和说道：“对，给我们吃的，给我们水喝！”

两人的举动在几百人的人群中，引发了一阵骚动。

人群跟着稀稀拉拉开始动了起来。

伪军们都握着枪，指着下面的这群人大喊“坐好！安静！”

人群不为所动，依旧争取着自己的权益。

“八嘎！”现场，一个日本兵中尉见状，怒气冲冲。

他看出来这件事是周政群和姜远引起的，就立刻冲过来，踹了周政群一脚。

周政群支撑着身子勉强站定。

（日本兵）还要扇他巴掌的时候，被一旁的姜远一把抓住他的手。

“给我们饭吃！”姜远大声喊道。

豌豆见姜远喊了，也站起来大喊。

姜远以前的那些部下跟着喊了起来。

越来越多人跟着大喊，最后所有人都跟着大喊。

“吃饭！喝水！”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鬼子和伪军吓得赶紧拉动枪栓，四个制高点的轻机枪也装模作样地拉动枪栓，有几个鬼子军官还冲天鸣枪警告。

枪响之后，声浪小了一些。

姜远见状，又继续带头高喊。

所有人都举拳高喊：“吃饭！喝水！”

鬼子军官要拔刀，他怒目瞪着姜远和周政群。

两人此刻全然无惧。

听着周遭的声浪，鬼子军官倒是有些惧意。

他哗啦一下，合上刀鞘，在伪军和几个日本兵的簇拥下，气冲冲地走了。

周政群和姜远对视一眼，二人知道，这是对方屈服的表现。

果然，半个多小时后，一群伪军拉着十几辆独轮车进来了。

独轮车上是木桶，里面装着煎饼、八宝饭和水。

所谓“八宝饭”不过是美称，其实是糙米掺着木屑等做成的“饭”。煎饼也不是杂粮煎饼，而是谷米面和橡子面掺在一起做的。

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证充足供应。

一个年纪大点的伪军举着瓢，吆喝着说：“老少爷们，皇军说了，一个人一张煎饼一口八宝饭啊，水是管饱的。都慢慢吃，吃饱了好上路！”

伪军开始分发煎饼和水，每个人一张煎饼、一口八宝饭和水，虽然不多，却比饿着肚子强多了。

大家大口大口地吃着，看着姜远和周政群的眼神，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吃饭风波过后，众人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们都愿意围在姜远跟周政群跟前。

以至于他两人要准备去解手的时候，其余人都主动让开一条道。

夜深了，人困了，队伍恢复了安静。

所有人三三两两靠在一起，躺在地上睡。

好在天不是很冷，蜷缩在一起，也能将就。

豌豆在离姜远不远的地方，他特意趁着看守的日本兵不注意，朝着这边挪了挪。

老周凑了过来，姜远这次对他没有那么抵触了。

老周说：“看样子，小鬼子要把咱们送到海外去，往后咱们中国人可得团结，不能再内斗了。”

姜远嗯了一声，躺下睡了。

老周便也躺下睡了。

夜晚的天空中繁星点点。

姜远没忍住，开口问周政群，说：“老周，你知道我以前为什么瞧不上你吗？”

老周看着夜空，淡淡地说：“我知道，你嫌弃我是主动投降的。”

“我看你不像那种打败了，就举枪投降的人？”

老周叹口气：“唉，队伍打散了，我负伤了。藏在老乡家里，后来汉奸去告密，老乡把我藏在地窖里。鬼子和伪军来了，让乡亲们把我交出去，说不交就杀人烧屋子。我没有多想，就出来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姜远却由衷地有一股子敬佩，可他内心里还是有点想不通，便说：“老周，我佩服你是条汉子，可你们**说的群众路线我不赞同，打仗嘛，就是军人的事情，把老百姓掺和进来干什么？再说了，老百姓能干什么？”

老周并不气恼，只是问道：“姜远，你没当兵之前不是老百姓吗？”

姜远一时间语塞。

老周继续说：“中国积贫积弱，单单依靠军队的力量很难打过日本人，但我们有四万万民众。四万万人要是都拧成一股绳，全世界谁也不敢小瞧咱们。你说对吗？”

姜远没说话，他在思考。

无疑，今天的事情给了他很大的震撼。周政群让这些人团结起来，给自己争取到了权益，可军队打仗的观念，在姜远的脑子里还是如同烙印一般，难以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