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盐域往事：冻伤

戒断不好的情绪，对梅朵来说已经是修炼得很成熟的本事了。她从选择做导游那天就明白，服务行业一切都是以服务为主的，总会有不高兴的时候，就像今天遇到的祖孙俩一样，她尊重她们的方式，也不把所有的烦恼放在心上。她像往常一样翻看阿爸的日记，每当翻开日记的时候，她总能在日记里看到当年阿爸的那股干劲，比起现在，他们当时可苦多了。

窗外的夜色再次降临，梅朵轻轻擦拭着那本日记。虽然已经过了好多年，可梅朵将这本日记保管得就像新的一样。她翻开上次还没有看完的部分，慢慢地入了神，窗外原本安静的夜，不知道何时刮起了一阵风，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场暴风雪，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让原本洁白的茶卡再次蒙上了一层白色。

夜色深沉，只有采盐船的探照灯照射在墨黑的湖面上。漫天的飞雪在灯光前就像是断了线的银针，不断地往人的脸上打去。海青和才项穿着厚重的胶皮裤，目不转睛地盯着采盐船上的压力表。

“不能再往前开了！咱们都没有去过，会有危险！”海青扯着嗓子大声喊着

才项和现在一样执拗，那时的他更喜欢挑战，当即说道：“海青！你不要怕！有我呢！前面咱们是没有去过，可现在咱们必须开采出新的盐域。”

看着仪表盘上不停跳动的指针，海青心里还是担心，“再这么下去，会出事的。”

才项依旧不听劝，一个劲地往前开。

真让海青说中了，采盐船突然就停了下来，紧接着红色的警报疯狂地响了起来。

海青仔细地看了仪表盘，跟才项说道：“不行了！输送管道压力增加了，一定是什么东西卡住了。”

才项更是紧张，一把将输送管的开关关上。就听到舱外嘭的一声，像是什么爆炸了，吓了两人一跳。

“不行！我们得下去看看！”海青说着正要往出走，却被才项一把拉住

“穿上这个！”才项递过来一件胶皮衣和防寒面罩。

海青拿起面罩抖了抖，里面竟掉出了一堆早已发黑的盐屑。两人全副武装好之后，才项负责打开舱门。

瞬间风雪直接往里灌，顶着风，才项好不容易把舱门关上，两人就完全暴露在严寒里了。

才项递给海青一条安全绳，绑在船身的钢架上，两人便一边拉着绳子，一边**慢慢向船头位置的输送管道走去。输送管道连接的是采盐船的刀铲，等到了刀铲位置时，才发现输送管道被一股黑色的浑浊物给堵住了。

再看下面的刚刚挖开的盐窟，打手电往里面一照，黑乎乎的洞窟中还在不停地涌出黑浆，只不过刚刚涌出的黑浆，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刚涌出来便被冻上了。

两人拿起船头早已放置好的钢钎，使劲地往输送管道里探了探，就听到了“咣当咣当”的声音，还伴随着“沙沙”作响的小声，才项一听就知道了原因。

“不行！这里面都冻住了，黑浆都结冰了！咱们必须得把这些黑浆全部掏出来才行，不然这套设备就毁了！”

“要不我多叫点人过来！”海青道

“不用了，这都两点了，大家都休息了！”才项不忍心打扰大家休息，因为这片盐域也是刚刚发现的，当时身为老领导的才项便带着海青一起前往盐域探查，却不想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而如今偌大的输送管道清理，也只能靠两人完成了。

用钢钎用力地戳，能将上部分已经冻起来的黑浆全数戳下，现在还冻得不够瓷实。可下面的黑浆早就随着刀铲工作的时候在管道下方累积起来了，已经结成了厚厚的冰。而管道的高度有限，为此才项和海青只能跪在零下十多度的黑浆里，用钢钎和扳手并用，使劲地敲击着管道，稍微有些作用。

黑浆加上寒冷的侵蚀，早就穿透了胶皮裤。浸透的裤腿，从脚踝的地方到小腿瞬间就被冷冻成板的形状了，两条腿越来越沉，可两人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扳手一次次地砸在管道上，手被反作用力震得生疼。与管道不时敲出的火花，将两人憔悴的脸，短暂照亮。

不知道敲了几百下、几千下……等到后面敲管道的时候，就像是木偶一样，挥舞着的手似乎是别人的，压根感觉不到疼了，只是膝盖上一阵钝痛。才项时不时地骂着采盐船、骂着鬼天气，也骂着自己为什么要出来探查盐域。

直到两人都不再说话的时候，咬紧牙关，一下又一下地敲击……

“哐啷！”巨大的一声，一团黑色的泥浆瞬时就出来了。

才项拍了拍海青的肩膀，他已经冻得说不出话了。海青秒懂他的意思，径直去了驾驶室，可刚一起来，双腿就像灌铅一样沉重，伴随着一阵刺痛和发麻，但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扶着船边慢慢地挪向驾驶室，重新将采盐船发动起来了。

输送管道里的滚刀开始快速地运转起来，将原本堵塞的黑浆全部吐出。

“呀呀呀！”才项高兴地跳起来，冲着驾驶室里的海青挥手。

等才项回到驾驶室，两人瞬间瘫坐在地上。看着彼此冻得青紫的脸，彼此的眉毛上、胡子上都是结满白霜的冰碴，可这时候两人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这段漫长的时间，就像是到了冰窟一样，让人终生难忘。

窗外的暴风雪越来越猛烈了，等两人身上的温度恢复得差不多了，开着采盐船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早晨了，正是所有盐工上工的时间，看着两人灰头土脸地从采盐船上下来，谁都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才项当了领导之后，在厂里一向很看重海青。也是从这趟开始，本就相差不多的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在工棚里休息了整整三天的海青，可把央金急坏了，基本上每天都是给海青送饭。

海青脚上的冻疮渐渐由那晚的红色变成了紫色，一阵奇痒传遍全身，海青本能地想去抠，央金着急地直打海青的手。

“别抠了！什么毛病！现在还是冬天，你要抠破了怎么好？你还要上工呢！”

“实在是痒得受不了了。”

“老办法！花椒水泡脚！”

这个办法海青当然知道，可遭罪的还是他。双脚伸入脚盆的时候，花椒的那种刺麻感瞬间传来，这回倒是不痒了，双脚就像被针扎一样难受。海青本想放弃这种方法，但央金可不同意。

也只好连续养了三天，海青的脚才算是好了。

这三天海青没有闲着，脑子里一直想着一桩事，就是在输送管道里安装加热设备。等脚上的冻疮好得差不多了，他原本想找才项商量这件事，才得知，从那天黎明回来后，才项就一直没来过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