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高原雪豹（下）

麻醉虽然有效，能明显地看到它的腹部仍随着呼吸艰难起伏，喉间偶尔发出痛苦的、带着水音的咕噜声。

兽医守在一旁，低声道：“现在药物是进去了，就看它能不能代谢掉那些卤水，等排出来就好了。”

渐渐地，它紧绷的肌肉似乎松弛了一些。爪子也微微放松，兽医道：“这个时候才是它最难受的，它胃里的盐晶正在慢慢溶解，对它来说就像吃了辣椒一样。”

大家静静地看着它，其间它尝试着动了动头，粗糙的舌头无意识地舔过嘴角。

它再一次微微抬起头，慢慢地睁开眼睛，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它静静地扫过围在周围的人群，眼神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感激，而是那种来自远古雪山的审视。

“嗯，也该送它到该去的地方了。”救护员说，“这只雪豹应该是这附近山里的，山里经常有雪豹，但是它们从来不下山到湖边。今天这么大的暴雨，它应该是没地方去了。本想下山寻找一些吃的，却不想黏到盐壳上了。”

郭所说道：“后面咱们加固一下山里的围栏，也可以时不时地投喂一些食物进去，不然它们下山，即便没有危险，就怕大家恐慌。”

“是啊，郭所，你放心，最近我们也会多关注，有的话直接拉到格尔木去，那边有专门的雪豹通道，有很多它的同伴。”

救助完成，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今晚的茶卡，店里的灯只为它而亮着。

它依旧是躺在担架上，被抬到了车上，放在铺着厚软垫的运输笼中。车门轻轻关上，救护员一一跟大家握手。

红色的尾灯在夜色里，很是耀眼，还有两个小时就是日出了，红色并不是终止，而是新生的预兆。

随着药物持续生效，雪豹已陷入更深的睡眠。救护员守着它，旁边的助理小高说：“他们都好热情。”

“这是对生命的敬畏。”

从餐吧出来后，向远回头看向眼前的盐湖。已经是四点了，今夜怕是彻夜难眠了，他目睹了那只雪豹，是如何被大家用一双双手慢慢从死亡线上夺回的，刚才在盐壳上大家仔细分割毛发的瞬间，依旧在脑海中萦绕。今晚的餐吧，向远感受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在看到这条生命时，那种源于骨子里的敬意。

雪豹？是猛兽吗？可今晚，他就那样**雪豹的毛，那种超越物种、纯粹的对生命的悲悯，更为震撼。向远心里明白，这与他所熟悉的都市法则截然不同，那里讲究效率、利益与边界。而在这里，人与动物的法则是共生的，是看到另一个生命受苦时，所有人都无法袖手旁观的本能。

这里的所有人：游客、牧医、救护员甚至是民警……

在这里，人并非主宰，都是万千生灵的一分子。今天参与到救助雪豹中，能够被守护的并非雪豹，也非生态，而是我们从一出生开始，那份留在心底最为朴素的纯善。

天光微亮，向远在窗前看着距离盐湖很远的地方，当第一缕晨光照在雪山之巅。向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生灵的文明，不在于征服。

向远会这么想，我（作者）会这么想，所有人都会这么想，可就有人不会这么想。

海青一家人睡了没几个小时，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

梅朵本是休假，想睡个好觉，可脑海中翻来覆去全是昨夜和向远在帐篷中的情形，恰逢急促的敲门声，索性就不睡了。

敲门的人是旁边开川菜馆的潘大姐，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昨晚雪豹的事儿，一开门就跟央金吵吵嚷嚷地说道：“咱们这附近有豹子？听说昨晚在你们这里？你们收留了？这东西可凶得很。”

央金淡然道：“它受伤了，救助站人员及时给它做手术，现在走了。”

“这多大的事情啊，这可不行啊！”潘大姐就像是受到了多大的惊扰一样，“大姐，这个太危险了，你说我们来这里做生意才几年，钱还没赚够，到时候可别伤到我们啊。”

“那你想太多了，根本不可能的事。”央金已经无心跟她说话了。

但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更过分地说道：“要不我们举报吧，这景区周围有豹子，以后谁还来这里玩？”

本不想搭理，可这句话彻底把楼上的梅朵给激怒了，“你在乎的是豹子还是你的收入？”

“欸？这个丫头怎么说话呢。”

海青不作声，直接拿出一个小木盒放在桌上，一并打开。

里面正是昨晚剪下来的雪豹粘在盐壳上的毛，海青咳嗽了几声，说道：“昨晚它被盐壳困住了，我们把它救下来了，就这么简单。你要觉得它还会回来，尽管举报。它好歹也是一条命，跟人一样，我们既然见了，就不能不救！”

潘大姐被海青说得哑口无言。

央金见状，她并不想把关系闹僵，转而说道：“潘大姐，你啊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咱们这周围都有生态走廊，它也是没办法才过来的。生态走廊就是它的家，它们的路，它走它们的路，你做你的生意，谁都不影响谁。咱们也不要制造恐慌，它也不是来抢地盘的。这片土地本来就是属于它们的，咱们是借人家的地盘。你看那些救助站的，不光救治雪豹，藏羚羊，斑鸠，湟鱼……都在救护，这里是有生态链的，咱们谁也不能打破。”

听着央金说完，潘大姐脸上的表情稍微有些松动了。

梅朵道：“潘阿姨，它们不是祸害，咱们今天给它留路，就是给我们自己留路。”

潘大姐彻底说不出话，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邪火，让自己发到了这儿来。许久她长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我也不是那种狠心的人，就是一听这件事，心里慌得很……那……那我走了，走了……”

“她来到咱们这里也就三年时间，对咱们这里还不是太了解。”央金说，“现在旅游旺季，她是想着多赚点钱，生怕这个事情影响她的客源。但说实话，景区里买的一直都是质量，这几年来到这里做生意的人很多，基本上做完生意就走了，真正懂这里的人，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