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随缘和离开：是告别

“啪”一声，央金一巴掌拍在海青的后背上，紧接着是阿妈央金的声音：“丫头，别听你阿爸胡说！”

随后央金拉着海青从房门口离开，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你跟丫头说这个做什么！没看到她刚才已经误会小远了，孩子的事情，你瞎掺和什么！你一天闲得没事干啊！她现在正伤心呢，你说那些屁话，一把岁数了，不会当阿达（父亲）！”

“啥叫我不会当，我这是为了她好！”

“屁！你现在是在害她！”

梅朵止不住地流泪，她在微信里看着向远为她拍的照片，泪水滴落在屏幕上，她一遍遍擦拭着，可就是擦不干净。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她和向远的回忆太多了。

“你……还好吗？”正看着手机，向远却给她发来了信息

“好。”梅朵回复道

“嗯，你……照顾好自己。”向远说道

“谢谢。”梅朵说

“那我们……怎么办……”梅朵直接问道

“我也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

“对方正在输入……”梅朵紧紧地盯着这几个字，可过了许久，什么也没有发过来。梅朵索性关上手机，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就疏远了，一字一句地聊天，就连语气也透着冰冷，一句“谢谢”“我知道了”，原本是普通的话，可在这个时候却显得那么客套。

也就是这段对话，成了向远离开茶卡前和梅朵的最后一次聊天。

工期如旧，胶囊民宿的收尾阶段很快就完成了，围在周围的围挡已经开始拆除，向远和梅朵也没有再联系。他在忙着民宿的收尾工作，她在带着游客讲解着茶卡的过往。两人会有几次交错的机会，可他们却过于专注工作，就像梅朵，忘却了向远离开的倒计时。

工人们陆续从民宿撤离，就连临时搭建的宿舍也拆得干干净净。当剩下的建材被装上卡车拉走的时候，看着最后一辆车离开，向远坐在民宿的台阶上久久不愿离开，他本想和梅朵一起来看胶囊民宿，可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人。

“远哥。”向远回过头，是同事的声音，同事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说道：“完工了，这份交付文件还需要你签字。”

“好。”向远签完字后交给同事

“这份文件明天我就送上去了，远哥，你后面怎么打算，是要跟着叔叔阿姨回去吗？”

“我？好像也只能回去了。”

“远哥，有些事情，我觉得你应该再争取一下，或许能改变些什么呢？”

向远笑着说：“可我能改变什么呢？”

“工期结束，我们就要离开了，远哥，你能改变一些事情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了！”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盐湖，仿佛在此刻褪色，就像父亲当年离开茶卡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是纯白的色彩，仿佛一切都不容被污染。

三天后，又是最美的夕阳，金色的天光照射在完工的胶囊民宿上，那洁白的穹顶就像是散落在盐湖上的珍珠，在夕阳下发出柔美的光，时不时地还会折射出彩虹的样子。连接民宿的廊桥和手扶梯上，绑满了牦牛绳编织的绳结。通体白色的墙体上，镶嵌着盐岩画，每个民宿上的内容都不一样，却讲述了盐湖的千年历史。

当地的人们、游客们把这落成的民宿当成了网红打卡点，梅朵带着游客来到这里时，她也会忍不住去看看他建成的民宿。可向远在场的时候，她便走得远远的。

拉姆见状忙追了上去，喊道：“梅朵！你不去看看！”

“看过好多次了。”梅朵说道

“怎么，还在怄气呢？”

“哪有？”

“梅朵，你要知道问题不是你们造成的，你没必要这样……你真的不想跟他在一起吗？”

梅朵难以回答这个问题，她看了一眼已经建好的民宿，说道：“他已经完成工作了……”

“但他除了工作还有你啊，梅朵……父辈们留下的事情就像一个说不通的牢笼，难不成你要把自己困住一辈子？你们俩走到一起多不容易。向远能在这片老土地上建成这么美的民宿，你以为他想证明什么，证明自己的本事吗？他当年为胶囊民宿奔波的时候，你知道他有多难，他不就是想证明，再难的事情也会有成果的，可你们的成果呢？”

“我……我不想说这件事……还是让它随缘吧，有时候真觉得随缘挺好的。”自从和向远在一起之后，“随缘”这个词的概念梅朵自己都不信了，可她宁愿相信“随缘”，至少可以麻痹自己，不去想他。

“你难道不会伤心吗？就这么让他走了？”

“我坚强着呢。”

“死鸭子嘴硬！你以为你和向远之间的感情，真的能戒断吗？”

向远和梅朵都期待着能收到对方的一条消息，可两人不知道怎么了，就这样冷冷地耗着。时间终究不会等人，到了该来的时候，已发生的事情更无法改变。两人手机里那个置顶对话框始终沉寂在列表最上方，每当信息提示响起，两人总会失望：不是对方发来的。他们都知道，即便是那一夜经历了暴风雨，可许下的承诺，并非都能作数，他们都觉得，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模样。

同事把交付申请提交上去后，没过一天，就从上面得到最新消息：胶囊民宿初步验收成功。

儿子这边的事情一了，向北夫妇也打算离开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一直在悄悄地关注着他的一切……

她也没有想到，拉姆对自己的劝说，彻底让自己沦陷了。

清晨，阳光将盐湖染成一片凄艳的红。

天并没有亮透，她骑着一匹白马，在远山公路的坡顶上，等着向远。晨雾笼罩，她的身影忽隐忽现。太阳慢慢爬起来，她迎着晨光，双眼微红地看着景区的门口。

向远和父母拎着行李箱到了景区门口，还有他带来的两位同事。同事们上了一辆车先离开了，向远和父母在一起，上了一辆白色的轿车。他把行李箱放在后备厢，她看到他回头看着这片盐湖。

车子从眼前掠过，直到经过山坡的时候，向远才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正骑着白马追来。她紧紧地握着缰绳，在路基下追着那辆白色的车。

一侧是四轮的轿车在公路上疾驰，一侧是梅朵骑着白马，在路基下的草原上追逐。

“师傅，停一下……”向远红着眼，他不忍心看着梅朵这样。

“唉……”向北本想拦住，却被一旁的秀云捂住了嘴。

“吁——”白马落蹄，梅朵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向远朝着她走来，晨雾在她的发梢结了一层白色的冰霜，她牵着马，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

“就这么不想见我，是吗？”梅朵质问着，“连离开都不给我说？”

“我……我以为你不想见我……”向远说，“工期完成了，我要……”

梅朵不想听他的解释，直接说道：“我知道工期完成了，我就想问你一句，那天晚上你的承诺，还作数吗？”

“我……”向远看了一眼车内的爸妈，这个承诺他不知道怎么才能给梅朵说

梅朵红着眼睛，她知道向远的顾虑，便说：“还是我来说吧，因为遇见了你，我不相信随缘，我相信我们的缘分，可我现在就要问你，如果随缘和离开只能选其一，你会选择什么？”

“梅朵，我只想说，我给你的承诺一定是作数的。”

梅朵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可面对这一切，她不会再相信承诺这个东西，“承诺？向远，你知道草原上教会我们的是什么吗？我们从来不会相信草原上的约定，在盐湖，所有的约定在太阳升起的时候都会消散。”

向远听得出，从上次的事情后，梅朵对自己的误会很深，可如今所有的事情摆在面前，他不知道怎么去回答，“梅朵，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负你的。”

“向远，你不要这样说，我们都没有权利去说负与不负，我不会缠着你。你有你的远方，向着远方是你的志向。你还没有告诉我，随缘和离开的答案是什么？”梅朵停顿了一会儿，她不想为难向远，仿佛一切都释然了，“不用你想，我告诉你答案吧，随缘和离开的答案是告别。其实今天，我就想好好地送送你，让我自己心里也好受一些，我很怕我见不到你了，我又怕我不送你的话，我会想你，我就是想见你一面，哪怕你以后到任何地方，哪怕不再来青海，我只是不想让你的样子模糊起来，可你……你却连一个告别的机会都不给我，向远，你真的要离我这么远吗？”

向远还想说什么，梅朵只是微微摇头。她转过身，牵着马离开了。她没有等到那个答案，或者说，她已经不想知道那个答案了。

我不想给你告别的机会，因为我不想跟你告别。

向远，是为向远方，为你，我做不到去远方。

他心里不止一遍的呐喊，可他已经不敢承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