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自毁

“嗒嗒“水滴打在脸颊，冰冷泌骨。约是被那股寒意激到了，他眼睑微微颤动，手指一抖，倏地张开了眼。

他眼神茫然，不知睡过多久，却清楚地记得，其间三遭梦入异境，莫不是昏迷了三日三夜？

良久，他挣扎坐起，轻按胸口，那里痛楚大减，伤势大好。

受了郭碌一腿、伍二娘一掌，已然受了内伤，“异气”奇妙，已然疗治了内伤。

抬眼四顾，置身洞中，洞穴近人高，却显狭小。他立于洞**，身外数尺便是冷冰冰的石壁，洞内散发着骚檀之气，那是便溺物的气味。

洞子看似封闭，却非暗黑不明，看向前方，有一堵石地斜而往上，却是道不过二丈倾斜的短石坡。石坡之外覆积着纯白之物，光亮便是从那处映射进来的。

他躬身立起，缓缓爬上短石坡，近眼一瞧，是雪，那厚积之物竟是白雪。

伸手捅去，入手松软，立时于积雪捅出了一个窟隆，手臂往旁一拨，积雪立时“漱漱“向下坍滑。

眼前骤然明亮，天光乍泄，已是望见了天地。

一道寒风灌入，他打了个哆嗦，洞外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如鹅毛纷纷扬扬地飘散，将世间万物都染作了白色。

大雪下了多日，他掉入洞穴昏迷不醒，自是不知。

瞧着这片纯白的世界，心内一片茫然，过了许久，他终耐不住阵阵寒气侵袭，只得缩回了洞里。

坐回洞穴，立感腹中饥饿，想到包袱中尚有几块烙饼，便伸手掏出，那饼已冻得硬邦邦的。

睹饼恨起，不免好一阵难受。他用力将硬邦邦的烙饼扳成碎块，咀嚼咽下，咬啮得牙齿“咯嘣“作响。

丝毫看不出大雪停止的迹象，眼见捅出的洞口积雪再度拢积，他束紧了衣服，思量道：“困守于此终难长久，面目易辨，一旦出去即刻就有被抓之虞，只恨不会传说中的易容之术。”

他凝眉苦思，突地挺直了身躯，目中精光闪动，似是下了极大决心。

入怀取出短刃，稍一迟疑就往头顶发根刮去。丝丝短发随之飘落，刃锋锋利，割破头皮，缕缕血线流下。

他嘴角抽得几抽，却没有停手，落发粘合着血液落满肩颈后背；若是刮割不下，他便以手拽拨，连着带血的发根扯落下来。

良久，他起身走至洞**，挥出一拳击散积雪，借着天光举刃一照：头顶光秃，血迹斑斑，仍有丝丝血红淌下额头，他却无睱拭去。

冷风刮过，头顶刺痛，他嘴角上翘，却目光坚定。微微放低短刃，细细瞧得几眼，欻然举匕往右脸刺去，刃尖戳入面颊，一股血红破脸流出，手中使劲顺势向下划割，铭心之痛令得眉额并作一团。

既然天下武林都识得了这张面孔，留之何益，不如毁去！

一刀下去划得何其深长，颧骨直至嘴角，几乎割破了半张脸颊，血肉翻出，视之骇人之极。冷风一激，面如千刀万剑刺割，头痛欲裂。忽地胸腹一阵恶心，哇地喷出一道黑水，头脑顿然发晕，仆地昏去。

积雪扑打在面，冷意刺激之下，他一机伶醒来，不见黑水，却一眼看到眼前沾满血迹的短刃，举手一照。

眼中，那半张脸庞上，血凝肉绽，照影中的面目狰狞可怖。

他定定地瞧着，呲口苦笑。

伤痛凝固了笑意，他一扔短刃，捧雪往头脸泼下，寒气沁骨，令人浑身发抖，整张脸皱了起来。

他索性一头埋入雪中，直至头脸冻得麻木，抬头举起匕首又是一照，血痕淡去，面目煞白全无人色。

……

穴居两日，终于雪止天霁，右脸结出了长长的疤痕，头顶赫然朵朵疤点。饼已吃光，他决定出去。

这几日小腹烟毒不再发作，伍二娘一掌之击逼出毒来，而那一口黑水也吐尽了余毒。

拿起包袱手脚并用爬出洞，天地白茫茫，却不知大雪何时又会飘下。

那日他自上滚入洞穴，当下侧身便看到了往上的斜坡，大雪压倒了野草，掩盖了洞口，为他提供了隐蔽的藏身地。

寒风刺骨，如利刃“割”得头脸刺喇喇发痛。瑟缩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绕路而上，回头望下，来路清晰地留下了一个个踩踏的雪脚印。

沈曲打起精神，一番跋涉警惕地回转到来时那片恶战过的林子，云老头几人的尸体已经不见，陷阱坑内填满了积雪，不知成大器尸体还在不在下面。

遁入深山之后，想来闻讯赶来大批追兵，却在中途一日撤去。他昂头仰望，或许是老天帮忙，连日的大雪使哪些武林人士中断了围捕，只是不可能轻易撤走，下山只怕不易。

思虑及此，他愈加谨慎，总要观察细听之后再往前行进。

山路崎岖，多日大雪，雪积深处过膝，浅处结冰湿滑不堪，他行得艰难，途中多次摔跌。

远远听到人语，他猫下身小心挪前，拨开眼前一簇树丫望了出去。

下方便是出山小道，居高临下地看得清楚，那里数人怀捧刀剑，或蹲或站，姿态懒散地或搓手跺脚，间或往山上扫来一眼，便回头说着闲话。

其中一人嗓门最响，正在骂道：“贼老天，突然就下雪进不了山，害得俺们在下山口子挨冻守了好几天，鬼影也不见一个。那人多半已经冻死在山里，守着无用，不如早些撤了。”

说完，此人使劲跳脚，显然脚下冻得厉害。

一人接话怨道：“柴舵主尚未发话，谁敢撤？哥几个命不好，被发配来干这苦差事，哎，来、来口暖暖身子。”

“其他门派没撤，俺们自然不能先撤。”又一人朝下方努努嘴，那里还有十数个衣着各异之人。

这一抱怨开，余下几人也是怨声载道，跟着指天骂地嚷嚷开来，最初抱怨那人反而没了声音，接过酒袋猛灌了一大口。

沈曲蹑足退后，折返山中，出山之道有人把守，即便当下自毁容貌，贸然出去也无异自投罗网，那些追捕之人自然会想到此时此刻除了他沈曲还有谁人自山中出来。

踏雪循着高崖迂回，山势越行越高，已到峰顶，俯身下探，不啻六七十丈。纵身跳下，倒可直接下山，可惜他没那般本事，若能习得齐娟那一身“飞云提”轻身术，倒可一试。

气喘如牛地一屁股坐倒，另一头山势朝下，越到山的那头，可有出山秘道？

他抓雪入口，冰冷的雪水由喉入腹，顿时从头到脚冷泌个透，仿似浑身冻作了冰块。天气如此恶劣，他能坚持走来实属不易。当**力消耗过大，没有食物只好咽雪充饿。

歇息片刻，便觉寒风刺骨，索性取径而下，下到山腰腹中“咕咕”叫饿，渐感乏力。他倚石粗喘暂歇，心知这般下去饿寒交迫，只会活活冻死山中。

他目光四下转动，心想：“假如跑出一只兔子撞死树上，那就是大大的好运了，守株待兔的美事咱也遭遇了一回。”

空想之后心内苦叹，目力所及看不出能食之物，目光缓缓下移，旋即一定。

身下的雪地并非一片纯白，一圈褐色的斑纹似几片残花露出，极是醒目。

他有所怀疑地蹲下身，拾起断枝拨开雪层，那圈斑纹显出了真容。

那是盘作一圈的细细蛇身，已经冻得僵了。蛇头向前，对着大石下的石缝。这条小蛇本要游入石缝，却不及进入便冻僵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石缝下的积雪清理开，不出所料，那是个尺宽的孔洞，贴地朝内窥去，不禁眉眼一挑。

内里阴暗，他却依稀看清了，内里稍宽，径深数尺，一条两指粗细的蛇卷作一团正在冬眠。

他兴奋而紧张，这不就是现成的食物，蛇肉能补充体力；但他从未杀过蛇类，想到那昂首吐信的恐怖形状，不禁心头发毛。

幸好蛇已冬眠，他注视片刻，狠心拨出长剑就往内戳去，与其冻饿死去，不如拼上一拼。

握住剑柄用力插进，转动剑身向四周不削荡搅动，感觉到剑锋切割到了血肉。手下不停地只听得“叮叮当当”，手中阻力渐大，冬眠之蛇已起反抗，蛇血缓缓流出，片刻凝固。

不一会儿，他手下一停，再没感受到内里蛇身**。抽出长剑，剑身殷红。

俯身再往孔洞觑去，细细瞧来，蛇身数段。就待挺剑入内，拨出蛇肉充饥，突见影子一闪，内里电射飞出一物，直直冲向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