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后悔

我们忠于谁？

世界，还是自己？

“我们到A地点了，没有任何发现。”

“B地点也没有收获。不对，我们在B地点吗？为什么往前就到了大海？”

耳麦里一直传来降妖人的声音，温林叶索性摘掉了它。自从天雷总部发出消息后，所有的降妖人都在全力追捕李太远。

一天前，当他追着狼妖的踪迹往炼油厂去时，一个信息将他召唤回了白云山。师父向青天已经到了白云山，随身带着几名强大的降妖人。李太远和肖雨儿都不在山上，他马上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

果然，降妖人给他检查伤口后，发现了他伤口里的毒素。师父接下来的命令更令他吃惊。师父告诉他李太远背叛了天雷，命他即刻去找他。至于李太远什么时候背叛了天雷，为什么背叛？师父什么也没有说。直到他看到李太远身上本该因中毒而扩大的伤口消失了，还有他身上发出的奇怪的白光，以及他们莫名其妙遭到鬼仙的攻击，才从半信半疑到百分之百确定——李太远背叛了天雷，背叛了师父！

可是师姐肖雨儿还在他的身旁，她为了救他，被鬼仙打伤了。他们现在在哪里？肖雨儿知道李太远的背叛吗？

一阵窒息的疼痛从胸口传来，握着方向盘的左手颤抖了一下，温林叶一脚踩下刹车，把车停在路边。他支撑不住地趴倒在方向盘上吐出一口鲜血。紫红色的鲜血，他知道自己已经中毒很深。

他现在应该回到天雷，接受治疗，控制体内的毒素，不然失去的绝不仅仅是右边手臂。扎着石膏的右边手臂打了麻药，无知无觉，他知道麻药过后，那里也不会再有任何感觉。可他还是执意加入了追捕队伍，追着踪迹来到了这里，寻找李太远和肖雨儿。

风带着稻谷的气息涌进车窗里，是清新干净的气味。是这里吗？他抬起头，向周围望了望，道路的两侧是连片的稻田。他查到这一带有一个木姓村落，那是大师兄的家。肖雨儿曾无意向他提起过一次。

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二十年前一天，在一个公园里的小型游乐场——李太远杀死了妖怪名单上排在第八位的犬妖忠良。肖雨儿在那里清理现场。那也是他和肖雨儿为数不多的几次真正的交谈之一。他不善于与人打交道，和人交谈会令他局促不安，但肖雨儿是一个例外。

断掉的跷跷板，歪倒的小火车，还有被整个儿掀倒的旋转木马……孩子们的乐园被毁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肖雨儿惋惜极了。她停在一匹倒掉的木马旁，伸手擦了擦马眼睛上的灰尘。一轮弯弯的月亮安静地高悬在天上，皎洁而柔亮。月光洒落下来，照在她的身上，暗暗发光，带着一种静默的美丽。

他看到肖雨儿，从一旁站起身，身上满是废墟的尘土：“师姐，我输了，你清理后的现场，我找不出任何妖怪或降妖人留下的痕迹。”

肖雨儿风轻云净地笑了笑，看着地上的木马说：“我没有这样的本事，怎么配做你的师姐？”

“我会超越你。”他直言不讳地说。

“好。”肖雨儿转脸看他，乌黑的直发轻轻地覆盖在精雕细琢般的面容上，如水晶般美丽的眼睛透着深邃的光。月色融化在她脸上的笑容里，美得不可思议，“温林叶，我很羡慕你，有话直说，心无旁骛，真好。”

肖雨儿的笑容淡然又复杂，令他看不清也猜不透，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抵在了胸口，有些奇怪地疼。“师姐，你为什么不追踪妖怪？”他想都没想地脱口而出，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否合适？

肖雨儿听到他的问题后也有些惊讶，不过很快露出了微笑：“是啊，我为什么不去追着妖怪呢？也许我更适合善后吧？如果连天雷里最强的追踪高手温林叶都找不出我的破绽，那么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呢？”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是。”

肖雨儿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笑出了声：“温林叶，你都这么认真吗？其实这都是你的师兄李太远定的，我只是服从他的命令。我对降妖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降妖人不应该降妖吗？”他脱口而出，不明白肖雨儿的话。

她笑了笑，对他的问题一点儿也不意外：“你说得对，降妖人是为了降妖而存在的，就像猫天生会抓老鼠。我也曾以为自己是降妖人，所以注定该降妖杀妖，听从天雷和师父的命令。可我并不想这样。”

“那你想怎么样？”他不假思索地又问。太长的对话会让他脑袋停滞，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可面对着肖雨儿，他的脑子里总有很多很多的疑问想要迫不及待地说出口，想要知道答案，所以便不管不顾地问出口，问下去。

肖雨儿沉下脸色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又说：“我曾有幸去过一次大师兄的家——是他真正的家，不是上海的公寓。那里有红色的落日和满天的星星，安静得很美好……我想那就是我想要的吧？”

“落日、星星……”他纳闷地问，“你想要这些东西？”

“不，不是这样的。”她摇了摇头，对他笑了笑，温柔而疏离的笑容，“我想要的是那样的生活，不过它离我好像有些远了。”她的目光移向远方，淡淡的阴影笼罩着她的侧脸，无比平静的神色。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他觉得面前的肖雨儿好远，远得一点儿模糊了她的面目和话语。可她的笑却清晰地绽放在他的脑子里，像一把温柔的刀，抵在他的心口上，令他忍不住心疼。

师姐，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想问，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咳、咳、咳……”胸口又是一阵难忍的疼痛。温林叶极力地抑制着喉咙里翻涌上来的血，重新发动了汽车，向前开了出去。

肖雨儿口中所说的“大师兄的家”还没能找到。村子几经搬迁，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卫星的坐标也奇怪地显示错误。而进来之后网络信号也跟着断了，七扭八拐的田间小路像一个八卦阵，绕的人方向混乱。路上没有路牌和指示标记，连路人都闪烁其词，一脸警惕地给他指示错误的方向。

有人精心地掩盖了所有的信息，又专门制造了多重障碍，让来的人误入歧途，兜兜转转，难以找到村子的准确位置。不用怀疑，能有那么厉害的隐藏本事的，温林叶知道一定是肖雨儿。

师姐还不知道师兄背叛了天雷吗？她还在继续隐藏他们的行踪，保护他吗？正思索着，他突然看到前方射来的刺眼的车灯，一辆快速驶来的大卡车响起了警告的喇叭声。他急忙开动汽车，猛打方向，在大卡车即将撞上来的那一刻，避到了一旁。“神经病，撞死你！”他听到大卡车司机快速驶过时的骂声，脸上面无表情。

大卡车扬尘而去，他重新开动汽车。就在这时，呯地一声枪响，声音短促而响亮，又极具穿透力，打破了乡间清晨的宁静。他认得出这个声音，它来自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把枪——银枪！

他一脚踩下油门，向着枪声发出的方向飞速驶去。再然后，他看到了那道亮得刺眼的白色光芒，和站在白光中一脸平静的肖雨儿。

师姐，你为什么不躲开？他心中的声音在问。当脸颊触碰到柔软清香的发丝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抱住了她。这是他第一次抱住她，也许也是最后一次吧？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只有怀中的身体那么纤细，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碎。

终于，抵在胸口的刀子刺穿了心。师姐，我后悔了，我早该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