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爱恨

一会儿后，向青天出现在了黄泉路。他拍了拍肩上根本没有的灰，似乎不想要沾染上地牢里亡魂们的晦气。他走上小山坡上，隔着黑色的忘川河，眺望黄泉路上的亡魂们。亡魂们还是老样子，麻木地跟着队伍向前**，一脚深一脚浅，也不管周遭发生了什么？甚至懒得抬眼看一眼周围红艳艳的彼岸花。

他还记得每年七月十四，这里是地魄和他巡视阴间的必经之地。鬼日一到，阴间便特别警惕，生怕有亡魂乘机作乱。不过，再大再多的混乱也比不过三百年前的那一场来的地覆天翻。这么多年过去了，阴间还是没能在那场劫难中缓过气息。当然了，谁叫那场劫难是那名带着鬼仙巡视阴间的地狱第一鬼官弄的？他还记得这里也是那场劫难他和地魄最后一战之地。他败给了地魄，被关进了十九层地狱。

“真是一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向青天向周围扫了一眼，自嘲地叹了一口气。不料不远处白光一闪，不念在光中出现。她追了过来。向青天又叹了一口气。来得可真快啊，度灵，你不能让我好好回忆一下当年的过往吗？

“向青天，你出现在阴间，到底要干什么？”不念一道仙力飞来，向青天像是早有预料，快速地闪到了一边。仙力丝毫没有碰到他，连一寸衣角都没有擦到。

“度灵，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你不能对我缓和一点？不要每次见面都那么怒意冲冲嘛？”向青天的目光落在不念的身上，嘴角漾开一个微笑的温和弧度，“其实我今天回到阴间是想讲和来了。”

“讲和？”不念冷哼一声。“讲和”这两个字从向青天的嘴巴里说出来简直可笑！当年他修炼邪力，破坏阴间，放出恶魂，杀害鬼仙和亡魂的行径罪恶滔天，现在又突然出现搅乱地府的地牢。不念的气不打一处来，接连使出仙力打向向青天，可他一次次轻松地避开了。

向青天站定在地面上：“度灵，你打不到我的，你的力量弱了很多，是为了地魄吗？”

向青天像是看穿了不念微微一笑，不念愣了一愣：“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

向青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而又幽幽地说：“其实，这些年我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附身在一个凡人的身上，只敢躲在凡间的某一处，不能出现，不能再回到阴间，也很不好过。我每天都在懊悔，每天都在想我当年做了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的结果？”

向青天言之灼灼，神情恳切，但落到不念的眼里就是胡扯。“你会懊悔？”不念讽道，冰冷的双眼如刀刃，“你逃到凡间，成立天雷，揽入木云仁和李太远也叫懊悔？你给木云仁身上施上邪毒也叫懊悔？你刚才搅乱地牢也叫懊悔？你在十九层地狱死千次万次都抵消不了你的罪恶！”

提到十九层地狱，向青天的脸色变了变，随后恢复常色说：“度灵，你今年才满五百岁吧？可我在地狱里的时间超过一千年了。一千年是什么？不是眨一眨眼，睡一觉就过的事。每一天我听着恶魂们的哀嚎，和他们痛不欲生的忏悔，觉得一切都是那样滑稽可笑。因果轮回演变成的既定命运，既定的惩罚就是一个笑话！”

“你觉得命运和惩罚是一场笑话？”不念阴着面色反问道。

“我当时只想改变一下。”向青天的眼中透出无奈，“有些人生在地狱，摸爬滚打，一生受尽煎熬。你不会明白，一个终日活在地狱的鬼仙有怎样的痛苦？地狱就是他的家，是他永恒的归宿，说起来真是悲哀。我现在逃出了地狱吗？不，从来没有。它是笼罩在我心头的牢笼，永世不会散去。”

不念冷道：“别忘了，我现在地狱的鬼官，你当年的位置！任何的错误都没有借口，任何的罪孽都要付出代价！”

“你为什么要代替我的位置，去做地狱的第一鬼官？你可以选择呆在地府，继续做一个简单的鬼仙。不用听那些恼人的哀嚎，不用闻那些乌烟瘴气的血味。”向青天反问道，“你为什么又要叫‘不念’呢？因为你自己，还是因为地魄？”

向青天看见不念脸上微变的表情，知道自己戳中了关键，但没等不念回答，他又说：“如果是不念，为什么要去想念和铭记呢？如果是痛苦，为什么要选择承担和忍耐呢？度灵，如果你愿意，我愿意放下一切，和你逃得远远的，永远离开。”

“你简直无耻！”不念怒道。

“不，度灵，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的，你知道的。”向青天见不念不相信他，不由得叹道，“我记得你在闲云居，看着木云仁种的白玉兰花盛开时，笑着真美啊。我愿意为你种上一整片山野的白玉兰花，让你天天笑得灿烂如花。”

“你当时也在？你偷偷观察我和木云仁？”不念一脸惊讶，又恼又怒，“向青天……断魂，你太恶心了！三百年前，你差点毁掉阴间，就是你的卑微和懦弱。现在的你比三百年前更加卑微，更加懦弱！”不念使出一道仙力，袭向向青天。

向青天再次闪避，嘴角挂着笑：“如果我卑微，我懦弱，那么你亲爱的地魄大人又算什么？他在你身边呆了这么多年了，却只敢带着‘木云仁’的假面具？”

“什么？”不念一愣，盯着向青天的冰冷眼睛闪过一丝犹疑。她为什么碰不到他？是她退步太多，还是向青天更加强大了？

“难道你没有一点感觉，还是也不敢去面对？木云仁早就变回了地魄！”向青天的脸上满是阴狠，“二十年前，木云仁差点死在我的手上，那时候他恢复了记忆。我看到他第一眼时就知道地魄回来了！所以我没有杀他，让他中了死毒，要他和我一样痛苦，一样的生不如死！”

不念大吃一惊：“你太可恨了！”

“也许吧？”向青天偏过脑袋想了想，笑得神采飞扬，“这些年让木云仁叫我师父，对我毕恭毕敬真让我飘飘然了。对了，我可爱的徒儿木云仁现在还好吗？这些年你为他解毒，耗费了很多仙力吧？所以你的仙力才退步了那么多？想要解毒的方法很简单，让木云仁修炼邪力，把他体内的邪气和灵气合二为一。”

“断魂，你……”不念怒发冲冠。

向青天打断了不念的话：“对了，我还要和你坦诚一件事。李太远的力量早该显现了，但我没有给它显现的机会。我试了很多方法，怎么也拿不走他身上地魄的力量，只好把它封在他的身体里咯。从李太远进入天雷的那一天起，我就给他输入邪气，阻挡仙力，所以他才会从一个纯良的孩子变得残酷无情，杀人不留情。所以他中了烛龙身上的死毒时，才会发作得那么迅速和剧烈。当然，要封住地魄的力量也不是简单的事，还得靠李太远自己。因此肖雨儿在婚礼上注定中弹，命悬一线。李太远在死狱里悔恨交加，终于，他醒悟了，封锁了自己的情感，一心一意地投入了黑暗和杀戮之中，自然封住了正气的仙力。”

“恶心，断魂，你太恶心了！”不念吼道，“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你自己！”她使出仙力，打得向青天连连后退，可仍然没有打中他。

向青天退到百米之外，望着周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阴间大劫后，这么多年还是没有缓过来。那个地府大殿里公正严明的鬼官一直都是地魄的一个幻象吧？那是地魄偷懒时最喜欢拿来糊弄亡魂的做法，被你们学会了。哈哈……木云仁和李太远在长明殿吧？我们在这里聊天的同时，我也和他们见了一面。”

“什么？”说完，向青天消失了。不念心下一沉：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