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混乱

左小香的声音小了下去，温林叶在游魂的吵闹声中又没听清左小香的话。既然没听清，他也不再问了。他对他人的事不感兴趣，也不喜欢说话，只在黑暗和吵闹中，断断续续地听着左小香的叙述。

她出生在广西一个贫瘠的小山沟里，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几乎不回家。家中只有一位年迈的老奶奶，和一个年幼的弟弟。奶奶年近八十，体弱多病。弟弟只有三岁大，留在家里没人照顾，所以她上学都会带着弟弟。

上学的路途遥远又艰辛，有四公里崎岖的山路，还要趟过一条河。年幼的弟弟走不了，她就背着弟弟走。在她十二岁的那年夏天，一场雨下得特别地大，山洪暴发，上学路成了他们的不归路。

她背着弟弟一起摔进了河水里。她奋力地抓着弟弟，可凶猛的河水冲来，冲散了她和弟弟。一名村民碰巧路过，救起了她。可她的弟弟永远地失踪了。奶奶听到弟弟的噩耗后悲痛欲绝，倒在床上一病不起，三天后也撒手人寰。悲伤的她跪在奶奶和弟弟的坟前哭了整整一天一夜，最终因为体力不支，昏厥过去，摔下了坟墓旁边的山崖……

她的故事到这里还没结束。原本的命运是被一位路过的好心人救起，送去医院，她的父母随后赶到医院，带着她一起去往打工的城市。再后来，她结婚生子，遭遇丈夫出轨，又回到了曾经生活的小山沟，做了一名小学教师，还凑资在那条她弟弟失踪的河上建了一座小桥。

然而，她命运的改变就在她摔下山崖的那一刻。一名降妖人突然出现，接住了坠落的她。她只记得自己被他接住的那一刻，问了一句他是谁？他淡淡地回复，降妖人。她便昏了过去。之后，那个降妖人把她送去了医院，在她醒来之前便悄然离开了，什么信息都没有留下。

“温师兄，你是我想要成为降妖人的原因。成为强大的降妖人，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左小香在黑暗中扭头望着温林叶，双眼熠熠发光，情绪暗涌。可随后觉得这样看着温林叶怪不好意思的，又收回了目光，即使知道温林叶在黑暗中其实是看不见她的表情的。她又喃喃道：“怪我太没用了，还没有成为像师兄你们一样厉害的降妖人就死了。”

温林叶回想了一下，十二年前，左小香十二岁？她进入天雷五年，那她现在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他有些吃惊，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看着左小香有些孩子气的脸庞。他记得那次救人是和肖雨儿偶然路过，肖雨儿发现了山崖上的左小香，让他去救的。

“可惜我知道救我的那个人是你，知道的太晚了。”左小香双手托着脸说，“如果不是大师兄告诉我，也许我永远都不知道了。”

“大师兄木云仁？”温林叶奇怪道。木云仁不是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左小香进入天雷只有五年的时间，他们不可能遇到。“你怎么见到大师兄的？”温林叶马上问。

左小香想了想说：“在阴间，黄泉路上。我在天雷没能遇上他，却在这里有幸碰上了。他和我聊了很久，还说自己和我一样，是一只游魂。我当时还真信了他。”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他是什么？”温林叶接着又问。二十年前就死去的大师兄怎么会在黄泉路上徘徊？按照大师兄的岁数，早该走过黄泉路，去往地府审判了。何况鬼仙不可能让一只该去地府的亡魂逗留黄泉路。

左小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大师兄脚上没有带着游魂标志的铁环，还想胡乱蒙骗我？不过我会把他说的话永远记在心里。”

“什么话？”温林叶揣摩着木云仁出现的可能性，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左小香认认真真地回答。

“我曾经拥有奶奶和弟弟，虽然贫穷，但那是我的家。我记得和奶奶弟弟一起坐在家门口，看着太阳慢慢地落到光秃秃的山坡上，晚霞映红了整个山沟，太美了。我不禁大声地唱起从学校里学来的歌儿，弟弟不懂唱，跟着我乱哼哼，奶奶就在一旁笑。那时候我好幸福，好快乐，再多的苦也不觉得是苦，再多的难也能咬牙挺过去。可是我失去了他们，从此再也没有家。那种痛是压在肩头多少苦难都无法比较的，只有经历过的人们才可能感同身受。所以，我要变得更强大，去保护善良的人，让这个世间少一些这样的痛苦。”

温林叶顿了顿，说不出一句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想着，他为什么成为降妖人？

就在这时，亡魂们的怪叫声更大了，一浪高过一浪。游魂们也不再冲着温林叶和左小香喊话了，纯粹地高喊起来，兴奋地狂吼，好像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声音好像是对着牢房的过道？

温林叶立即警觉地起身，来到栅栏前，向着游魂们呼喊的方向探过去，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立在过道上？

向青天消失在地府的屋顶后，来到了地府的地牢里。黑漆漆的地牢里闹得比地狱还热烈。亡魂们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全都拥挤到了栅栏前，又探着脑袋又攀爬着栅栏又发出怪叫。不过这些亡魂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他的一个轮廓，但他能清楚地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

兴奋、焦躁、恐惧、悲伤、无奈、期待……凡人的表情，这些亡魂们都有。漫长的黄泉路没有消耗掉他们的精力和情感，反而愈发强烈。他们留恋曾经，眷恋凡间，是热烈活过的印证啊！那些麻木乖巧地走完黄泉路，进入地府受审的亡魂才是可悲的冷血动物，被命运安排着走完了一生，接着再继续下一生，再下一生……

向青天轻叹了一声，伸出手，一股好似火焰的黄色灵力显现在他的手心，顿时照亮了些许黑暗的地牢。灵力慢慢地脱离了他的手心，升腾起来，光芒也越来越亮起来。直到它升到了牢房的顶上，几乎照亮了牢房的整个过道。

“师父？”温林叶从向青天的背影认出了他，不由得暗暗吃惊。师父在阴间，在地牢？他也死了？温林叶的视线移到了他的脚下更吃惊了。向青天没有影子？

“师……”左小香也看到了向青天，顿时吃惊地脱口而出，温林叶立即捂住了她的嘴巴。向青天出现在阴间的地牢里太奇怪了，一般的亡魂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他的脚下是没有影子的，他真的死了？

“向青天，你竟敢跑到这里来了！”不出一会儿，地牢前方传来一声喝。温林叶听着声音觉得有些熟悉，很快看到不念带着黑吏和另外两名鬼仙出现在地牢里。她面上带着怒意，身上显现着仙力。她身后的鬼仙也同样仙力环绕，手握兵器，像是把向青天视作大敌。

此情此景，温林叶更加疑惑了，知道会有事情发生。他不动声色地把左小香护到了自己的身后，做好了随机应变的准备。左小香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图，双手在身体两侧警惕地握了握，随时等待着温林叶下一步的行动。

地牢的亡魂们见到几名鬼仙的出现，立马害怕地不敢吱声了，特别是看到他们身上显现出来的仙力和他们手上的武器，都不约而同地往牢房里面退了一些，有些害怕，又不免好奇地探出脖子，偷偷地观察着。

牢房里安静了下来，向青天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来，带着调笑：“不念大人，我们又见面了，是不是太有缘分了？”向青天嘴上说得缓慢，可动作却很突然。他伸手一扬，升到半空中的灵力突然如天女散花般分成了无数团的小灵力，坠向牢门。

温林叶预感的事情发生了。随着灵力坠到牢门上，原本加在门锁上的仙力竟然被灵力打散了。灵力取代了附在锁头上的仙力，然后咔咔几声，牢固的门锁突然像是发脆地纷纷断开了。紧跟着牢门吱呀一声，竟敞开了一个小口。

亡魂们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知谁喊了一句：“牢门打开了，快逃啊！”亡魂们这才纷纷醒悟过来，从牢房里蜂拥而出，也不管过道前方站着不念和两名鬼仙，直接向着牢房出口奔去。

“向青天，你竟敢把牢房的亡魂们放出来？”不念愤怒地吼道，命令鬼仙们立即去阻止亡魂的出逃，自己一个闪身，穿过亡魂们，闪到了牢房过道的最末尾。

向青天早已在亡魂跑出来的时候退到了此处，看到不念跟过来了，漫不经心地举起手向她打了一个招呼：“度灵，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聊一聊了，我只是想把这些碍事的家伙赶走，清清静静地和你叙叙旧。”

“谁跟你叙旧？”不念一道仙力打过去，向青天又消失了。

鬼仙们挥起鞭子和大刀，对奔涌过来的亡魂大声警告。可是没有丝毫作用，亡魂们撒着腿地拼命往前冲，刹都刹不住。黑吏和另一个鬼仙不得不落下鞭子和大刀，一下打没了几只亡魂。但他们阻止不了数量庞大的亡魂们，鞭子和大刀下打没的亡魂多，跑出去的亡魂更多。

混乱中，温林叶带着左小香也从牢房里跑了出来。没等他们跑出几步，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声音喊道：“快抓住那两个降妖人，别让他们跑了！”温林叶扭头看去，正好撞上周桓生几乎淹没在亡魂中的视线。他果然还惦记着他们！周桓生的视线又焦急又凶狠，像是猎手就要丢失自己的猎物。他试图推开挡在他面前乱逃的亡魂，向温林叶和左小香追过来。几只在周桓生身旁的游魂听到他的呼喊，跟着他朝他们过来了。

幸好他们和周桓生中间还挡着不少亡魂。“跑！”温林叶立即对左小香说。左小香紧跟着温林叶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