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变异的虫洞5

尹笑抱着左杏儿，站在岸边，全身滴水，那只木板盖躺在脚边，木板盖上放着那枚硕大的钻石。钻石闪光。这是海边的沙滩。尹笑看着海面拔地而起的那座高山。高山如一个巨大的蘑菇一样直耸入云。那团厚厚的云就是蘑菇的伞顶，云以下的部分就是蘑菇的根。山上绿荫掩映。这是一座几乎直上直下的巨山。没有坡度，与其说是一座山，不如说看起来像是一株巨大的树干，树冠被云雾所遮绕。白鸟、黑鸟绕山飞翔。尹笑呆呆地看着这魔幻般的情景。往上被云雾所遮，无论如何，再回来刚才的那个山顶，似乎都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尹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坐下来，从怀里掏出另一块红绸，撕下几条当绳子，从木板的铁环上穿过去系了个结，剩下的几条红绸绳把钻石绑起来，也挂在木板的铁环上。把木板背在身上，朝海湾离开高山的方向走远。

尹笑：“周波，你是不是在看我？”

尹笑看着天空，这是白天，尹笑渐渐走出了那个高山“大蘑菇”云盖的遮挡，前面几步之外就是阳光。再往前走几步，沐浴在阳光下。太阳像一个金黄色的火球晒的尹笑浑身暖和，眼睛也被阳光的直射眯起来。天空没有星星，或者说被阳光遮掩。**无云。除了太阳和飞鸟空中空无一物。尹笑继续沿着海岸线往前走：“你说过，你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看着我。我看不到你，但我相信你能看到我。在你住的那个地方，是不是有阳光和沙滩？就像我现在一样？你看，一边是海水，这条海岸线光秃秃的，海上没有小岛，也许我走的这个地方就是一个大岛。这个大岛看不到边。你能看到吗？这是我们憧憬的那个美丽的岛屿吗？我一个人很孤独，虽然你在我怀里，但是你的魂灵在天上，变成了一颗星星，也许在晚上你会给我某种启示，让我发现你。于是我们可以对话。我多么不习惯没有你和我聊天的日子呀！我不和你说会儿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你看，我是不是足够坚强？其实我好想哭，在你怀里，你抱着我，像抱一个孩子一样。你总是能够原谅我的各种懦弱。在你的怀里我是最有力量的。现在既然现实让我独自走，没有你的陪伴，但一想到我孤独的旅程是有意义的，你在天上看着我，并且有朝一日我将与你重新团聚，我就充满了欢喜，充满了力气。你总是问我爱不爱你，我每一次都回答爱，现在，那你相不相信我以往的每一次说爱都没有骗你？虽然我看起来不像一个正经人，像一个花花公子，可是现在你终于能够踏实了。用你在天上无所不知的目光，看着我为我们的未来而奋斗。所以请你给我一点指示，在晚上满天繁星闪耀的时候，你是最亮的那一颗。也许猎户星座多了一颗闪亮的星，那是你的星光照耀着我。这样的话，我就有足够的勇气坚持下去，看到曙光，在地平线亮的像不夜城一样。我爱你，我祈求你的陪伴，没有你我一个人很难找到那条微乎其微的路，在地平线光明的远方，有一个地方，是我的家乡。你在家乡的桃花树下等我，那是一个春天，一切在那一个时刻都得到豁然开朗，就像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样我俩的灵魂就找到了栖息的地方，再也不分开。实现我许诺的每一个梦。儿女绕膝，天年永享。你在听吗？你看的到我说的这个远景吗？你愿意为我们共同的梦想而坚持吗？不抛弃，不放弃。”尹笑忽然哽咽出声，从天空收回目光，看着怀里脸色渐黑的左杏儿。左杏儿已经不再像睡着了，面色现出死人的狰狞。尹笑一边哭，一边继续走：“我们一起说过一起走，走过五湖四海，我们有着共同的爱好，这一共同的爱好让我们相识。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次车祸上帝送给我的珍贵的礼物，我一直以为你在我心中并不是那么重要。所以我每一次说爱你听起来都有敷衍的味道，你也不信。现在我才知道我永远无法对自己说感谢，说爱我自己。你是我最爱的那个人就像我自己一样。我不能真诚地说爱你，但是一旦你不复存在，我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我自己。你叫我一个人回家，去找钟非非，但是已经没有一个去找钟非非的人。从今以后有一个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所以我不能失去你，就像失去了我自己。所以还是请你看看我，看着我，不要让我死去。我会坚持下去，一息尚存，永不言败。除非你放弃我，放弃我们的承诺，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走，我们的计划还有很多年的里程没有兑现。你去过布达拉宫吗？去过鸭鲁江在零下四十度的冰面滑冰吗？去过宝岛台湾和港澳自治区吗？你看，这都是我们的规划，你无权这么一声不响地就走。如果你一定要走，那么好，我就在这里陪你。这里有漫长的海岸线，到了天黑的时候，相信能看到满天的星光，你在天空以星为旅，我在地面以海为途，星辰大地和大海就是我们的旅程。我们继续一起走，哪怕你在银河的那一边，我在银河的这一边，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你我心意相通。所以我听的到你的呢喃细语。哪怕没有一年一度的七夕相会，你渡过银河来看我，我渡过银河去看你。你我夜夜梦中相会，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的团圆呢？”

左杏儿的脸上，开始流出水，从耳中、鼻 中、眼中、口中，顺着脸庞滑下，一滴一滴滴在地上，有的滴到了尹笑的鞋上。尹笑低头看左杏儿。左杏儿美丽的脸庞在老态龙钟后，现在变得恐怖。并且散发出恶臭。尹笑转过身，离开海岸线，向海岸线一边的森林走去。他进了林子，阴蔽让他逃离了阳光的直射。

但与此同时嗡嗡的飞虫声响起，左杏儿的脸上落满了苍蝇和其它寻味而来的飞虫。

尹笑离开森林，重新回到阳光下。左杏儿的脸就像化了的冰糕一样变得又大、又肿，又软绵绵，不可遏止地消融下去，尸水在左杏儿的脑下流成了汤。

尹笑仰着头，倔强地走着：“在我的心中，有一条大河！与你相连，河面波涛汹涌，一直流向滚滚的远方。一直奔流到浩瀚无际的大海。永不干涸。雨季送来滚滚不停的水源。有一天大河改向流向了沙漠，它要把沙漠变成大海。沙漠的过去曾经就是大海，沙漠的未来也必定是海洋。那条大河无穷无尽地流，你的沙漠有多宽广，我的大河就有多浩瀚；你的内心有多干渴，我的感情就有多炽烈。有一天你落到地狱受苦，我会冲下滚滚的油锅把你捞上来。哪怕牛头马面火烧锯拉，我陪着你参加末日的审判，所有的罪过我一个人承当。我敢砸烂了地狱王的阎罗殿。因为我心中的那条大河与你紧紧相连，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不怕牺牲，不怕痛苦，像爱我自己一样爱你，像为我自己一样与世界为敌。只要你不离开我，只要有一线希望找到你，我把天劈开看看你藏在哪里，我把地捅个窟窿到幽冥地府勾掉你的生死薄。在我的心中，那条大河滚滚浩荡，永往直前，无可阻拦，在所有的阻拦面前掀起滔天巨浪。我为你而怒潮滚滚，只为寻找我安家的怀抱。”

天上，猎户座的星亮着，像一个大大的“厂”字。尹笑躺在草地上，枕在一个树桩上，带着微笑看着天。他的左手仍旧和左杏儿的左手绑在一起，然而，左杏儿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森森白骨。白骨和尹笑并排躺在草地上，白骨的骷髅头枕在尹笑胸前。尹笑笑的很惬意。

尹笑：“你看，我终于找到家了。原来它就在这儿，在任何一个你愿意停下的地方。你把所有的一切都放下了，希望、恐惧、哀伤、奋斗、寻找、勇气，甚至连胆怯也放下了。心里空荡荡的。这个时候我就能看到你，在猎户座多出来的那颗星。你在那里接我回家。而我也已准备就绪，我不再努力了，因为你说过，你只想平静地走。你走的时候心里一定很遗憾吧。”

“我为什么会遗憾呢？”天空中，周波像天使一样地笑着，发出银铃般的咯咯笑声：“我在我们的梦中安详地走了。我很开心啊！所以我现在住在一个四周都是海水的岛上，享受海风吹。海风又湿又咸。一年四季如春。你也要来了吗？多好，我有一个伴儿了。”

“每个人都有一个第一次，这个第一次谁都没有经验。”尹笑说：“你能教教我吗？”

“深呼吸。”周波说。

尹笑深深地吸气和呼气，他仍旧带着微笑：“我恐怕很难保持平静。”

“疼吗？”周波说。

“有点。”尹笑说。他的腹部，汩汩流出鲜血，他掀开衣襟，肚子开膛破肚，肠子流在外面。尹笑把衣襟重新裹好身体。在他周围，有十几双绿色带荧光的眼睛，在黑暗中忽明忽灭地眨动。

其中一只最大的荧光眼，有恃无恐地站在尹笑正前方的月光下，如山一般地蹲在地上。那是一只雄壮的大狼。

尹笑的右手紧紧拽着一团红绸，和红绸紧紧围裹的那颗硕大的钻石。左手攥着木板上的那个铁环。

在尹笑身后，一只在黑暗中眨动的荧光眼在悄无声息地向尹笑潜近。

周波说：“小心。”

尹笑笑着说：“我真的不想再动了。”

他甩出钻石，钻石像流星锤一样带着红绸向前飞去，大狼坐在前方动都不动。“流星锤”的长度够不到大狼，当红绸的长度到达极限的时候，尹笑猛地一缩手，红绸带着钻石向回飞来，带着风声飞过尹笑的头顶，直向身后猝不及防潜近的那匹狼砸去，正正准准地砸在黑暗中亮闪的绿光眼上。那匹狼哼都没哼一声，在一声钝物砸碎骨头的咔嚓声中，绿光眼的光灭了。尹笑把红绸拽回来，钻石飞回自己手中，紧紧继续拽着。

大狼从蹲姿站起来了，伏身一步一步向尹笑走来。在尹笑周围的荧光眼，也都向尹笑逼近。在尹笑周围一圈，荧光眼越来越近。

尹笑笑着看着天上的猎户座：“刘总，谢谢您的厚赠！”

大狼腾空而起，带着微风而动的逼近，在空中划着优美的弧线，向尹笑跳来，在大狼的前爪扑到尹笑脸前时，尹笑左手抓着的铁环带动木板，如一面盾牌一样挡住狼，右手举起钻石。“盾牌”猛地被掀开，尹笑目瞪口呆地看着“盾牌”后面刘峰的半个身子，他仿佛从时空中挤出来的这半个身子，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尹笑的前襟，一扯，将尹笑连同白骨、钻石、木板扯进那个时空的裂缝中去。

尹笑一屁股摔在地上，这是那个地洞的封闭石室。刘峰手里举着两块手表：“别问，快按！两块同时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