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变异的虫洞4

两只手表摆在地上，亮着光。光照着石室的天花板上。尹笑抱着老态龙钟的左杏儿，坐在地上。左杏儿已经虚弱的说话很费力了。两只手表在尹笑和左杏儿身前，射到天花板的光反射回来，使左杏儿的脸上罩着一层桔黄色的柔和的光。左杏儿大口喘着气。在墙角，那只硕大的钻石仍旧在无声地发着光。

左杏儿：“答应我。”

“我答应你，但是你也不要放弃，好不好。”尹笑泪如河流，从眼中，从鼻孔中。他的眼睛红的染满了血丝。“你不要往那方面想。什么都是相对的，没有一定之规，尤其在这个真不真假不假的世界。你看张洁为了革命的那颗燃烧的心，他们正在经历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所以她理解不了我们。她只能在她的位置燃烧。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谁也奈何不了你。你不会被时代左右，被环境左右。你可以跳出生死，死只是一个相对的玩笑，你可以看着它哈哈大笑。”

“但是好难。你知道，我没有力气做的到。”左杏儿重重地喘了会儿气。笑着说：“死是一件好难的事啊。你放开我好不好，我好难受。”

尹笑忍不住哽咽起来：“周波，你叫我怎么能够放开你，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左杏儿说：“为什么坚持，你能看到希望吗？”

尹笑：“你看着我的心。”

左杏儿：“我宁可坐在星光下，看着猎户座。”

尹笑：“我们再尝试一次，出去看看。”

“看什么？”

“看出了虫洞我们会到哪里。”

“会到哪里，会到2018年吗？你觉得我这个样子2018年的科技能让我起死回生吗？2018年我们住的黄金公寓里没有躺着两个我们又熟悉又陌生的人吗？一个叫杨笑笑，一个叫周波。我是谁？你刚才叫我周波，可在这里，我是左杏儿，你是尹笑。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我们的位置了。你还有，只要你放下我，按下你回家的键。没有想到，我会这样理解了钟非非。从这个角度说，钟非非会带走我的祈祷，我会祝福你们的。由衷祝愿你和钟非非幸福。”

尹笑抱起左杏儿：“走，我们回家。”

左杏儿：“别折腾了。让我平静地走。我想和你两个人静静地享受这一难得的时光。”

“我们出去看猎户座。”尹笑看看墙角的钻石，抱起左杏儿走到钻石前，蹲下去：“拿起它，让我们正视它。”

“正视它什么？”

“它只是一颗钻石而已，它不是我们的恐惧。”尹笑说。

“我现在只想把它打成碎片。”左杏儿说。但还是伸手，在尹笑帮助下，两人一起托起钻石。

“你看，它并非那么可怕。可怕的是我们的幻想。”两人一起看着闪闪发光的钻石。手表戴在尹笑的右腕和左杏儿的右腕上，和钻石交相辉映。

“我可以把它幻想成北美洲西岸的一个小岛吗？”左杏儿说。

尹笑的泪又流下来了：“对不起！”

“你不要这么说啊！”左杏儿把钻石推给尹笑，“你拿着它，我拿不动。”尹笑把钻石塞进自己的怀里，左杏儿腾出手擦尹笑的泪：“你看，你没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你勾勒了一个梦，我很喜欢。在北美洲西岸的一个小岛，岛边有一排椰子树，沙滩爬满了寄居蟹，海水清得像透明的一样。我们划船出海，就像飘浮在空中。”左杏儿的手从尹笑脸上滑下去。

尹笑：“周波。”

左杏儿微笑地躺在尹笑怀中，眼睛仍旧含着笑意。但是瞳孔已经不动了。

尹笑站起来，左杏儿的右手滑到身下垂着，尹笑单手抱着她，右手扶着左杏儿的右手放回她身上。左杏儿就像睡着了。尹笑抱着她向台阶上走去。

台阶的灯亮了，尹笑一直走到台阶顶部，那个木板盖遮住洞的顶部，伸出右手顶了一下木板盖，没顶开。他又使劲顶了一下，没顶开。他抱着左杏儿，躺在台阶上，用脚踹木板盖，一下，两下。踹了十多下，记不得踹了十几下的时候，木板盖松动了，露出几丝外面传进来的白光。尹笑又继续踹了几下，那几丝白光和空隙越来越大。尹笑感到几丝冷空气沁入体肤。最后一脚，木板盖腾空而起，一阵强烈的风从洞口浸入，木板盖“唿啦”一声就被风刮翻而去。

寒风刮的尹笑眼睛都睁不开，他颤微微地抱着左杏儿探出头和半截身到洞外，洞外是一片冰雪世界，洞外全是冰，洞的四周一片白茫茫，云雾乱飞。尹笑忍着寒冷，抱着左杏儿走出洞口，峡谷没有了，尹笑向四周看去，他正站在一座雪山的顶峰，四周雪坡深不见底。强风吹的尹笑东倒西歪。尹笑抱着左杏儿重新下洞。在洞下，看着洞口外狂风呼啸，尹笑脱去长袍，在猎猎飞舞的狂风中，用长袍遮堵住洞口。他咬牙坚持了一会儿，猛地把长袍掀开，洞外依旧一片白茫茫，狂风呼啸。尹笑再次用长袍遮住洞口，风吹的长袍带的尹笑的双手直抖。尹笑的左手仍旧和左杏儿的左手绑在一起。

尹笑大叫：“刘总！我日你奶奶！”

尹笑再次掀开长袍，洞外风如旧。

尹笑把长袍披在身上重新穿好，刚才脱长袍的时候左手腕和左杏儿绑着的地方就没脱。系紧袍带。把左杏儿身上的衣带也束紧。尹笑说：“周波，走，我带你去找猎户座。”

尹笑抱着左杏儿走出洞口，向风刮的方向望去，顺风的那个方向云吹雾滚，天空少有蓝色，一阵一阵白色的云雾在天空肆虐。尹笑顺着风，走到峰顶的边缘，往下看去。这是一个相对较陡的雪坡，在这个比较陡的雪坡下，这一个相对缓的雪坡。缓的雪坡漫长地直通天际的山底，被云吹雾动所遮掩。

尹笑抱着左杏儿抖抖嗦嗦地说：“周波，我们虫洞的盖子搞丢了，我带你去把盖子找回来啊。”他望着茫茫雪坡，无涯山底，能见度在云开雾散的局部的某个瞬间也只能达到几十米，根本看不到刚才被风刮走的木板盖到哪里去了。

尹笑看着自己右手上戴的手表，红色键依然醒目。他的全身在这一会儿结了冰霜，手表的表面上盖了一层白色的冰霜，他的头发上，眉毛上都挂着这种白冰霜。他浑身直抖，鼻涕在鼻子下面结成了两道可笑的小冰柱。

他大叫一声：“周波，你不要走啊！我说过要带你回家！”

他抱着左杏儿，一屁股向山峰顶下的雪坡坐上去，顺坡几乎是直摔而下，他紧紧地抱着左杏儿，在从陡坡摔到缓坡时失去了平衡，并且收不住下滑的惯性，顺坡直下，在雪坡上翻滚了几下。风在尹笑耳边呼啸，四周的景物风驰电掣，他终于在几个翻滚后把握住了平衡，躺在雪坡上，脚朝下，头朝上，背朝下，抱着左杏儿一往无前地直向下滑坠。他远远地看到了下方一片白色的世界中出现了一个黑点，随着滑下去距离的接近，他看清就是刚才被风刮走的木板盖，但同时也看清这是一个近乎水平的坡底，他控制着滑行的方向，拼命蹬着脚，向木板盖冲过去。他如愿地在冲到坡底前调整到了撞击木板盖的姿势，他在撞击到木板盖前抬起双腿，屁股狠狠地向木板盖坐上去，与此同时伸出右手兜住木板盖的后端，以防木板盖从身下滑出去。他坐上了木板盖，像坐雪橇似地带着惯性继续向前冲去。

他毫无防备地冲出了坡底，四周一片白茫茫，他悬在空中，自由落体地向下直坠。他猛地伸出左手要按右手腕上戴着的手表的红色键，就像失事战斗机的飞行员下意识去按弹射按钮一样。他伸出的左手带动了红绸捆绑在一起的左杏儿的左腕，他在按到红色键前停下来。左杏儿一动不动地躺在他怀里，这一刻忽然变得很安静，急坠的速度好像也并不是那么猛烈，狂风在耳边的呼啸声好像也风息旗偃。但是衣服仍旧在摆动，那是坠下形成的风力吹的衣飞衫摆。尹笑感觉一切都变得慢了下来，包括衣飞衫摆的速度，像是慢动作。左杏儿的脸上也结了白霜，她的眼睛仍旧睁着，含着刚才的笑意。但是瞳孔似乎也被冰霜染白。尹笑低下头，朝左杏儿的眼睛上重重地哈出热气，白霜仿佛在左杏儿的眼中融化了，从眼中流出来眼泪，这一刻左杏儿仿佛恢复了活力，眼中出现了一丝光彩，但流出眼的泪顷刻凝固，不再流动。尹笑伸出右手，合上了左杏儿的眼。

尹笑说：“我不相信我们会死在这里，所以我不会抛下你独自走。”

这句话说完，似乎忽然从天底下漏了下去，四周景物豁然开朗，头顶云天，那层厚厚的云天越来越远，随着他们下坠的高度，头顶的那层云天看到了边缘，边缘很厚，边缘外是镜子一样的蓝天和琥珀一样的阳光。身下是大海，一座巨大的高山从海面拔地而起，直耸云天。那座巨大的高山就是尹笑刚才在顶峰上的那座山。尹笑惊叹地看着山、海，以及海边一望无际的森林。海面闪着粼粼波光，海鸟在飞翔，鱼在海面下随群而走。

在最后坠海前，尹笑抽去了屁股底下的木板盖，和左杏儿一起直直地扎进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