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

KTV包厢里，慢摇低沉的鼓声沉闷地震荡着金碧辉煌的四壁。长长的红皮沙发上坐满了年轻男女，中间位置坐了两个男人，迟缓的动作像是故意放慢了帧数的电影画面。包厢里空气混浊，浓浓的烟气滞涩地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流溢。

坐在中间位置的两个男人，一个是付伟，另一个是李振。两个人脖子上都挂了条粗大的金项链，垂在胸前，金灿灿的，对应房间里纸醉金迷的风格，但他们两个的是真金白银，所以成为了人群的核心，被姑娘环绕着。

付伟深坐在沙发里，全身松弛的像只章鱼，双臂摊开，头仰在沙发靠背上，房间里不断变换的光被他的眼球可有可无地捕捉着，明显迟钝的脸部表情运动，在缓慢地绽开一朵“心旷神怡”的花。他左手放在一个姑娘光洁的大腿上，只露出手背，裙摆和他的手指在暗淡的光线里混淆不清，另一个姑娘在他右侧，钻进他臂弯里，趴伏在他胸口，手放在他的腿上，同样只见手背。这个姑娘在试探付伟的腹股沟，她不是小姐，所以想要得到更多，她得好好表现。

茶几上摆满了果盘酒水，但仍然是在最终要的位置上，放着一个碟子，碟子里有几支手卷的纸烟。手卷纸烟当今在农村大树下的老人那里都找不到了，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高度娱乐化的场所里，是因为纸烟里卷的不是烟叶，是一般买不到的东西。它们最初是满满地码在盘子里，像个原木堆，是包厢里这些姑娘翘着色彩斑斓的美甲，忙了一个多小时的成果。自认为了不起的男人，这种时候是不能离了女人的，尤其卷烟。自己懒得动手，而经过女人的手和嘴做成的纸烟，才是合乎卫生标准的。付伟就是这样的男人，他也喜欢一面吞云吐雾，一面看那些姑娘指尖夹着烟，一缕缕吐着，故意骚气地扭着身子，脸上半梦半醒的轻浮相，让他觉得舒服。她们不想活动，醉猫一样赖在他身上的时候也让他觉得舒服。他予取予求，人们争相对他献媚，乞求他为所欲为，这就是他想要的。

李振推了他两下，把他从浓郁的满足感里叫了出来，告知他有电话。

*

付菡把手机落在KTV了，王远把自己的电话给她联系家人，留在了车外。

“好了，我哥马上来。”车窗落下，她伸出胳膊。

“那我就先走了。”他接过电话。

“不行，我害怕。”她理所应当地要求。

他坐进驾驶室，拨开弹出的气囊，启动车子。慢慢退到了路边。

“它还能动？”付菡摆弄着手里有几分神似的草编小狗，闻到了外套上的味道，她小时候在爸爸的衣服上闻到过，这是男人的味儿。但她没在任何一个男朋友身上闻到过，他们身上的都是五花八门的香味。

“嗯，车灯，保险杠，机器盖，都是皮外伤，就右前轮减震有点毛病。”他不无喜爱地对仪表盘动手动脚。

“你怎么知道？”看着王远的侧脸，在她的认识里，他是个“帅”的异类。他不清瘦，不粉白，不俊俏，不精心打扮，不干干净净，他就是个大男人。

“我是专业的，一眼的事儿。”

“你是开修车店的？”

“我是修车的。”

“真的假的？”付菡从后座探过身子看王远，随意的短发，宽额头，浓而长的眉毛，高高的鼻梁和瘦削的脸颊更衬得眼目深邃。沿着起伏分明的上唇唇线到棱角挺阔的下巴上，散落着胡茬，黑色短袖，泛白的牛仔裤，黝黑的肤色，凸出手臂肌肉的血管。这幅样子，像公路片里倚着柜台泡妞的男主角，最重要的是她对他久远的记忆，怎么都不愿相信他是个修车的。

“又不是什么光彩职业，有必要撒谎吗？”王远回头看她，用一张笑脸证明自己的诚实。她正倾身看他，脸像是孩子看大人一样稚气地上扬，还在滴水的头发一总拢到右肩上，之前河水的摧残没破坏她天然的姿色，带婴儿肥的巴掌脸，收尖的下巴，一对有肉的嘴唇和圆润的小圆鼻子相得益彰，有点奔儿头，两道粗眉毛，准确地搭配了她的一双大眼睛。她的眼睛就像被放到草地上的兔子的眼睛，蕴含着一种无意识的好奇心。也就是这一双大眼睛，让她显出一种不属于孩子的天真气质，尤其在眨眼的时候。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出落成美女也没多长时间。在车里的灯光下，她雪白的皮肤呈现奶白色，流溢油脂的光芒，尤其那两条十之八九都裸露在外的腿，瞬间便能激起人的欲望，或者说，那就是欲望在表达美。王远只看了一眼，马上扭过头。思维闪回到河边，回忆按压她胸口是什么样的感觉，给她人工呼吸是什么样的感觉。想不起来，那个时候他只想救活她，所以她在那个时候是无性别的，他也积累不下“美妙体验”，如今后知后觉地往回找，也是无迹可寻。救人在救人后的现在，不再是单纯地救人了，真的应了她的那句玩笑话，看他就不像个好人。王远对自己有些不满，怎么就把好好的见义勇为变成“见色起意”了。

“你有一米八吗？”她问。好像无意识的自言自语。

“没有，差点。”

她又像被他叫醒，攀着驾驶座的椅背问：“咱俩这算缘分吧？”

“这缘分也太要命了！”他笑。

“那就是咱们的缘分重要。”她得意洋洋。

王远心里一动，真的那么重要？

空调很快让车里热了起来，如同黄昏的车内灯光，遍及角落的香水味，使这辆车被夜晚与外界隔绝，形成了一个**的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