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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九

小说:死不了的爱 作者:北境暮云 更新时间:2018/10/23 17:42:34

双方家长都很赞成孩子回家,一家就这一个孩子,谁不希望把孩子留在身边?王春林也觉得儿子的想法很对,在外头挣得再多,也不能给人打一辈子工,县里地方小,熟人多,过个一年半载,自己支个买卖,怎么都比给人打工好。王春林眼里的日子特别有奔头,不光儿子越来越出息,他自己也往上迈了一步。他的一个同学在县里做粮食生意,他最初在同学那打工,扛粮食,同学觉得他可靠,就让他下乡收粮食。王春林凭着人品,借到了本钱。收粮食比打工累,可挣得多,累也高兴。

一切都好,美中不足只是他家房子太小,张欣住在这,进进出出很不方便,于是转年春天,王春林买下了挨着家里自留地的一幢破平房,院子和自留地合起来,有一亩多地,盖起了三间大瓦房,依山圈起了一个大院落。

一个气派的大平房,是王春林理想的家,但不是张欣理想的家,她理想的家是楼房。

张欣已经结婚或者准备结婚的朋友,男方全都有楼房。住楼房不单是改变居住环境,更重要的是象征意义。不知是什么时候,“德高望重”这个词已经在社会中作废了,再也没人因为这个尊重谁,取而代之的是简单直接的“有钱”。不只能代表地位,“有钱”就像麻将里的“会儿”,能代表一切。而没钱,不只无法获得尊重,还要被嘲笑。住楼房不能说明有钱,但起码能说明不穷,不至于低人一等。

张欣敏感地察觉到了社会的变化。男人为了有钱不择手段,于是有了“唯利是图”,之后女人们为了钱也不择手段了。而且男人即便唯利是图也常常一无所获,只好指望身边的女人,于是有了“笑贫不笑娼”。几年前,就有少妇悄悄地去了日本,半年的签证,那边红灯区的岗位,早已预留,半年后归国,带回来的钱能吓人一跳。钱多的吓人一跳,就肯定是了不起的人,于是没两年,县城里的女人去日本就成了风气,不再只是少妇,更多了少女。这些人不用寄希望于男人给她们什么,想要什么,可以轻易靠自己实现,她们不仅能让自己住好的,吃好的,用好的,还能惠及父母家人,不用顾及丈夫是不是满意。少女们也不怕坏了名声,有钱是最好的名声,足以保证她们幸福。张欣的表姐是紧跟着少妇去日本的少女,当年就给父母买了楼房,在两国往返了几次之后,竟然嫁了个日本丈夫,干脆国籍都改了。

张欣羡慕她表姐这类人赚来的钱,但不能接受她们赚钱的方式。她表姐看出了她的心思,主动要帮她联系出国,她的日本丈夫是一家工厂的工头,可以让张欣进厂打工,赚的当然和娱乐场所的工作不能比,可一年至少也有十万人民币。张欣动心了。她工作的美容院,办会员卡,定期来做护理的,几乎都是在日本“工作”过的,张欣一边伺候她们,一边还要听她们说国内的东西多么多么的不好,环境多么多么地差。也许日本为妓女提供的工作场所也很好,可还是不值得这么骄傲吧?张欣觉得没意思。

王远家做买卖加上盖新房,借了不少钱,王远自己开店,他们结婚,一两年内都难实现,她就更不能再提别的要求了,所以她想出国打两三年的工,自己有钱,就不用满怀期待地巴望着别人看懂自己的心意了。

但王远不同意她出国,他们没正式说过,不过现在的他们,好多事都不用正式说了。

她在王远家的新房住了一年多了,他们那个房间里随处可见她的印记,衣橱的花纹,窗帘的颜色,家具的摆设,都遵从了她的意志,但她从没把这当成自己的家。春天,王远兴致勃勃地在院子和树林的交界处种上果树的时候她没期待来年的花团锦簇;夏天,王远兴高采烈地在院里的葡萄架底下跟朋友们吃烧烤喝啤酒的时候,她却陪着小姐妹俯瞰县城,谈论着哪的楼质量好,哪里地段好。张欣常常不快乐,她只是面对王远的时候才快乐,他的感染力太强,在她心里的地位也太重,所以一触到他的快乐,她就笑起来了,她不想让他有一点的不如意,她在等,等一个偶然,让他也能看到她眼里的世界,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不会不懂她。

秋天,杨继红家的儿子考上了大学,摆了场升学宴,热闹了好几天。张欣那几天不止一次听见耿玉英既不服又惋惜地说:“要是王远坚持练体育,也能上大学,现在都快毕业了。”

“你儿子差啥?没考上大学给你掉价了啦?”王远带笑不笑地问。

“没有,谁也没有我儿子出息,行不?”耿玉英一笑就眯起来的眼睛白了儿子一眼。

张欣默默避开,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夕阳即将褪尽的镇子,突然想到:镇上的楼要建多高,才能跟她站的地方一样高?

“寻思什么呢?”王远问。手从她右肩伸过来,绕过她脖子,搭在左肩上。

“没想什么。”张欣习惯性地靠到他身上,回家后他的体重增了十斤,胸膛比过去厚实了,“你当时要是不为我退出校队,现在也是大学生了,后悔不?”

“假如我心里有个天平,你在一头,那头放上全世界,也是你沉。”

“你在哪学的?太假了。”张欣格格地笑,转过身问王远。

“真话是只要你不把我甩了,我就不后悔。”王远看着她,她觉得王远的眼里装了全世界的爱意。

“你长得这么帅,嘴又这么甜,我哪舍得甩了你!”张欣的手在王远脸上摩挲爱抚。几只候鸟排列整齐地从北边山后飞来,经过他们头顶,最后消失在南边的山后。

冬天的时候,王春林在饭桌上忽然说明年给他们结婚。两个人相视而笑,他们住在一起,与夫妻无异,可是听到结婚,张欣还是笑得像朵初开的花。他爸带着酒劲儿,心情大好,承诺明年就能攒够彩礼。

“彩礼用不着,”王远不屑地皱了皱眉,“家里做买卖用钱地方多,用不着给我们,我俩年轻,自己挣。”

张欣看着王远自信昂扬的侧脸,刚才的热情瞬间冷了。她早就想跟他说,孩子跟父母,小时候是一家人,长大就是两家人了,亲近可以,但很多事,还是得分清。彩礼是他们该得的,为什么不要?她越来越觉得王远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是那么不切实际,靠他们挣的那点钱,两个人花都不宽裕,他还这样说大话。亏得她一直小心,没怀孕,不然就真得稀里糊涂嫁给他了,辛辛苦苦地带孩子,算计着柴米油盐,估计不等孩子上学,她就熬成黄脸婆了。

“那哪行,别人有啥也得让你们有啥。”耿玉英看着儿子,满眼的疼爱和自豪。张欣看得出,她心里特别满意儿子,话是说给她听的。

她纳闷儿,连长辈都能看出她的心思,王远怎么就看不出来?

过年,王远张欣一起贴春联,王远贴完“新春大吉”的横批之后跳下凳子,把她冻冷的手揣进他怀里暖,笑说:“秋天再贴,就是‘百年好合’了。”

张欣微笑,心里想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一定要让他知道,她设想的他们的以后。

但在他们相爱的时光里,她没能等来这个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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